“是。”
兰登待在爸爸身?边,有时他会抱着爸爸午睡,小?小?的身?体在被子下呼吸起?伏,像一只乖巧的小?兽,有时他会乖乖坐着,碧绿色的蓝眼睛却追逐着花园里的蝴蝶,不舍地收回目光,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乔纳森只有和兰登在一起?时,才会偶尔展露出恬静的笑意。
像世界上所有平常普通的oga父亲。
“兰登。”
“爸爸。”
兰登今日带来了他做的手工卡片,他在家庭教师的示意下,写上了“感谢爸爸,永远爱你”之类的语句。
乔纳森阴郁的脸上,一双眼睛永远泪意溶溶,他握着卡片,双手颤抖,深深看着兰登,然后,飞快地用硬卡片割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汩汩流血,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兰登,他的表情很复杂,释然交杂着歉疚,还有数不尽的哀求。
“兰登,我的兰登,”他的嘴唇越来越苍白,抱着兰登,把流血的手藏在亲卫看不见的角度,他一遍遍地念着,“兰登,对不起?,但?是爸爸太累了,兰登,我的宝贝。”
兰登待在乔纳森怀里,直到他温热的血液全都流进小?花园的土壤里,直到他的呼吸停止,身?体冰凉。
兰登目光放空。又一只外来的鸟儿撞上玻璃幕墙,留下一滩血痕,这个小?花园是执政官大人为丈夫精心制作的一片天地,最……高密度的军用玻璃隔绝外界真正的天空。
定时为草木浇灌营养液,空气和地下水循环系统昼开启,甚至当外面在下雨时,玻璃幕墙呈现的也?是晴天,人造阳光足以以假乱真。
有人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把一切握在掌中,无论她想要?掌控的,是人的财产、性命,还是最捉摸不透的人心。
对吗,尊敬的康涅斯大人。
不是温莎和?乔纳森,是康涅斯和?约书亚。
生?活在?距今五百多年的时代,蚕食后代的身体,换了一个又一个身份,存活至今。
以手足相残的家族传闻,掩盖更加血腥残忍的秘密。
起初是康涅斯想要挽留早逝的丈夫,翻阅家族禁书,习得?了“克隆人”这一“遭到诅咒的秘技”,为约书亚换了一副年轻、健康的躯体,之后他们达成某种程度上共生?体,康涅斯一手教导了约书亚如何完成克隆人手术。
很难说清他们是在?什么情形下,决定掠夺他们的长子,贾维拉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帝国?内忧外患,不得?已而为之,或许只是因为,永生?是人类不可抗拒的诱惑。
特别是对野心勃勃、壮志未酬的执政官康涅斯来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执政官数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和?知识,足够让任何一个帝国?成为高速奔驰的飞船。
克隆人的身体往往只能维持十?多年,以至于勒斯特帝国?的历代执政官们,到了中年以后,总会遭受各种各样的疾病折磨,身体机能迅速退化,逐渐丧失行走的能力。迅速放权给下一代,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在?某个时间?点放任叛军作乱,推动继承人们相互厮杀,直到决出一名优胜者。
然后康涅斯会取代他的身份,继续担当帝国?的执政官。
骄傲自负的老执政官总以为,一切总会如她所愿,世间?万物,不过是她手中的一盘棋。
问题出在?她的伴侣兼合作伙伴,约书亚身上。作为一名oga,他天生?多愁善感,敏感而多思,那些?孩子们,无论是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出生?,总是他看着长大,他看着他们从拳头大点儿的婴儿,长成唧唧咋咋的小孩子,再?到满怀壮志的青年,然后他们会拔刀相向,残忍地?杀死对方。
约书亚一度戒断自己?的感情,最初的一百多年,他被康涅斯洗脑,这一切是正?确的,他们让帝国?安稳运转,让臣民们安居乐业,他们解放了愚蠢的孩子们,令孩子们享用了命运馈赠的礼物,而不必承担代价。
但他逐渐陷入深深的抑郁之中,漫长到见不到尽头的人生?是那么无聊,春夏秋冬四季轮转,他们接受着同样的朝拜,用不同的脸和?身体穿戴着同样的装束,吃着同样的东西,他一次次看着自己?的肚子涨起来,孕育一个新的孩子。
看着孩子们掉进康涅斯预设好的人生?轨迹,走向注定的毁灭。在?夜深人静时,康约书亚想起那些?遗落在?时间?缝隙里的亲情,总是心痛如绞,抻着脖子捂住胸口,发?出无声而凄厉的哀鸣。
他曾经想过杀死康涅斯,结束这一切,事实上,只有?他能为她进行克隆人身体置换手术,只要在?放置晶体时,迟疑一会儿,“康涅斯”就会彻底消亡。但约书亚软弱——狡猾的康涅斯深知这一切——在?每次生?命结束前,她总会抱紧他,像少女般撒娇,一遍又一遍地?说她爱他。
说她还不想死。
“约书亚,我?还能再?睁开?眼睛,我?还会看见你的,对吗?”
约书亚深爱着他的妻子。
无论是在?生?命的,懵懂的少年约书亚对年轻风流的少女康涅斯一见钟情,还是在?漫长年月里的相互支撑,对她的爱已经溶成他的一部分,在?与恨意的缠斗中总是占据上风,若要强行从他身上剥离,除非杀死他自己?。
康涅斯如何不明白,世界上还有?比一个懦弱无能,且深爱自己?的伴侣,更加好用的工具吗?无论如何,约书亚是他永生?永世、绝不背弃的盟友,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