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仪想了想,道:“边人多好杀而轻身,未必畏惧刑罚,不过此人既然一心求大周相助,为求信任,想来会有些表示,你去吊一吊他的胃口,看能不能哄他吐点东西猜出来。”
张络笑呵呵道:“那建平城内的贵客们……”
池仪也笑了一笑:“此事陛下自有安排,就不是你我所能干涉的了。”
……
西雍宫殿内。
温晏然现在能感受到宫廷音乐的好处——这些曲子节奏舒缓,所以当做背景音响起的时候,完全不会耽误想事情,当然她还是更怀念现代智能手机的音乐播放功能,不但节约人力,而且随放随听,但在大周,想听曲子就能喊人来弹,完全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独特享受,而且还存在着礼制上的种种限制,比如现在有资格用六十四人大乐团奏乐的,整个大周目前就只有她一位。
自先帝驾崩后,少府中的乐人难得受帝王召见,当下在西雍宫中尽心演奏,选择的曲子都是高雅风,努力帮助一向有贤德之名的皇帝陶冶情操。
既然陛下要做千古明君,那他们也要尽可能予以配合才对!
温晏然:“……”
她感受着愈发沉重的眼皮,深刻怀疑帮助睡眠才是宫廷乐曲的本来作用。
……
正月期间,本来就足够繁华的建平比往日更加热闹,边人所在的稾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饮酒高歌以及打架斗殴,充分彰显了边地的勇悍之气。
乌格奇毕竟年少,加上第一次前来建平,在等待宫中讯息的时候有些按耐不住,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免得惹同行者怀疑。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的时候,禁中总算有消息传出。
之前跟他接触的内官表示,乌格奇所言的事情确实颇有可为之处,然而此事干系重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需要请示领导的意见,请乌格奇到他们上官的私宅来见上一面。
——虽然大部分宫人都在禁中起居,但一些有着正式品阶的官吏,比如少府本人,再比如加了谒者衔的池张两人,都可以去自己的私宅中外宿。
这些人在置宅子的时候通常不会离皇宫太远,免得天子找人侍奉时,无法及时前往御前逢迎。
为了使未来的合作方放下戒心,乌格奇特地换上了一身周地士人的服饰,又抓紧时间演练了几遍见人的礼节,才坐车过去拜访。
越靠近皇宫的区域,就越是礼仪整肃,这间私宅从外头看,除了门庭冷落一些,跟周围的其它宅院似乎没什么区别,乌格奇在仆役的指引下进入内室,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才看到一个人进门。
来人有着一张憨厚的圆脸,脾气看起来非常温和,走进来的时候一直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周人身上那种常见的傲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此人自然是张络。
他先跟乌格奇先寒暄了几句,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两杯茶,然后才将话题逐渐拉到了正事上头。
张络:“依足下所言,乌流部中贵人颇多,比尊驾身份高者不知凡几,单凭你自己,又焉可以允诺大事?”
乌格奇面色先是涨红,然后才勉强道:“在下并非替自己筹谋,而是替右将军筹谋,头人处事不公不仁,左将军暴戾恣睢,族人自然心向右将军。”
张络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们右将军倒是个厚道人。”又道,“若是乌流部头人在位,你是他弟弟,好歹也一部的王子,等右将军上位,却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乌格奇语气轻松了一些:“右将军知人善任,等他成为了头人,我自然就会是右将军。”
张络面上笑意不变,但心中已经知晓,对方既然信心满满地说右将军知人善任,那多半不是信赖右将军的人品,而是觉得他自己有足以令右将军依仗的地方。
“你兄长是乌流部头人,手上就没有兵马么?”
乌格奇:“乌流王帐周围有五千骑兵,我独自统领其中两千人,只要时机卡的好,我引兵去攻左将军,把王帐空出来,那大事可定。”
张络看他一眼:“乌流头人使你统领两千骑兵,你却阴谋拥立右将军,如此岂不是违背了手足之义?”
乌格奇冷笑一声道:“大兄处事若公,我自然为他效力,可他一向刻薄寡恩,遇见好处,只肯派自己嫡系过去抢占便宜,遇见吃亏的事情,就拉着旁人的兵马去替他挡事,非只有我,旁人一样心生怨言,要不是看他母亲是父亲的大妻,部中谁肯服他!”或许是说到激烈处,他一时难以按耐,补了一句,“中原小皇帝登基之后,不也砍死了她的哥哥么,她既然能砍,旁人又为什么不能砍?要说违背手足之意,那也是她立的榜样。”
张络拿着茶杯的手顿时僵住,他看着面前的边人青年,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气。
虽说私室相谈的内容不会传之于外,但张络清楚地意识到,哪怕无人知晓,他也不愿指摘天子半个字,无法以虚言附和对方的话语,在张络心中,昔年的七皇子温见恭自然不配跟陛下相提并论,面前的乌流小儿就更是不配。
只凭这一句话,纵然陛下懒怠与乌格奇计较,他张络都要非杀此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