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苏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抬起,望向露微离去的院门,“是我醒悟太迟,不曾有一次护好了她。一直到刚才,我都是小看了她的,也是到刚才,我才算认识了她。”
……
晏令白携谢探微抵达渡口不久,谢家的船只便靠岸了。谢探微远远已认出船板上站着父母和弟弟,只是母亲身旁还有一个女子,不是侍女打扮,倒是眼生。
谢道元与晏令白已有多年未见,一待上岸便携手叙话,近乎忘了身在何处,半天才在夫人新安郡主李敬颜的提醒下,把眼睛挪到了谢探微身上。
谢探微一开始就很不急,安心等着长辈叙旧,眼见父亲的目光转过来才上前行礼,“父亲,母亲一路风尘辛苦。”
谢道元抚了抚须髯,只稍一点头,“起来吧,待我与你寄父问了,再来问你的话。”
三年未见,也不过如此,谢探微对这意料之中的情形并不在意,只当自己是块木头,站到了一边。
李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早按捺不住思子之心,由着谢道元与晏令白继续说话,便走去拉住了儿子,“大郎,这几年可好吗?身上可有受伤?为什么不回家来呢?”
谢探微与母亲的关系缓和得多,毕竟当年做主把他送走的只是父亲,可他还是无法克服常年分离带来的生疏,尤其是现在这个场景,“母亲一切可都好吗?”他干涩一笑,目光瞥向几步之外的弟弟谢探隐,兄弟间也只颔首致意而已。
李氏眼中半含泪光,笑着点点头,“若非你长姊夫尚在扬州任上,一家人不得来此团聚,我们一大家子也算团圆了。不过,娘以后能天天见到你,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谢探微的长姊谢探渺,年纪比他长两岁,十五岁时许配给了扬州本地人徐枕山。在所有家人中,他与长姊的感情稍近一些,但长姊毕竟嫁了人,相夫教子不得空闲,近年也来往少了。
“他们夫妻也都好吧?长子也该是进学之龄了。”
“是啊,梦郎十分聪慧,倒有些像你小时候。”李氏满身洋溢着幸福,说着眉眼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要事,“哦,对了,娘给你引荐一个人。过来吧,芳儿。”
李氏所唤的“芳儿”正是谢探微先前看着眼生的女子,这女子下船后便一直与二郎站在一处,年岁也相当,谢探微便猜着大约就是与弟弟议婚的女子。只是寻常议婚前,男女是不能见面的,更也没见这女子有家人同来。
正疑惑,又听李氏说道:“敏识,这是你姑母的小女儿,姓沈,名叫沐芳,开和二年生人,上个月刚过了十八岁生辰。”
原来还是亲戚,这就说得通了。谢探微虽不理家事,倒也清楚父亲有个妹妹,夫家沈氏一族是苏州的簪缨门第。
“芳儿见过大表兄。”
李氏语毕,沈沐芳便向谢探微行了一礼。谢探微随即回礼,但只低着眼睛,有所回避。李氏的目光在他们二人间往来,却越发笑得欣喜,便一手牵住儿子,一手拉起沈沐芳,说道:
“看你们,还这般客气。原就是一家人,以后亲上作亲,就更不必拘泥虚礼了。”
此话一出,沈沐芳立刻羞红了面颊,而谢探微终也觉察到了异常,他立刻抽开了手,反问道:
“母亲信中所写不是给二郎议婚吗?”
李氏猛然哑口,满脸笑意变成了尴尬,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谢探微又看向弟弟,也只得到一个摇头动作——原来,这是一场并不高明的骗局。
“我不同意!”谢探微扬声道。
“你想干什么?!”谢道元被儿子的声音惊动,怒冲冲走过来,“无知的孽障,何敢忤逆你的母亲?!”
谢探微不觉捏紧了拳头,先前被晏令白好不容易劝下的脾气一时都翻腾出来,“儿没有忤逆,是你们骗了我!”
晏令白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一沉。他虽知谢探微或已属意一人,却更不能在此时宣之于口,只有再劝:“敏识,好了,一切都回去再说!”
谢道元已然气得面色铁青,若没有晏令白的拦阻,便早已扬起一个耳光。他极力压住胸中怒火,厉声道:“逆子,还不与你母亲跪下认错!”
谢探微却毫无退让的意思,迎着父亲耻恨的目光而愈发坦然,“我没错!是你们看我事事都错!”
抛下这句,他也抛下了当场所有人,一场团圆终未团圆。
……
从姚家祖宅离开后,露微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已在通明渠的河道边痴坐良久。
便是再给她十个聪明绝顶的脑子,她也绝想不到,赵维贞的贬官竟会同舒青要扯上关系。而赵家的祸事不论是不是舒青要指使,只要赵家知道与舒青要相关,便会很自然地算在她的头上。
那么,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为赵家翻案,也无论她翻不翻得成,都挽救不了一丝本就脆弱不堪的亲情。从前的母亲宋容欠下的债还不了,她又新添了一大笔。
为何上天要对她事事如此残忍?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便再也不堪酸涩,泪水扑簌簌如断珠,很快透湿了一片衣襟。然而,也是无声的。
“阿月?”
露微是选在岸道深处坐着的,四周芦苇有一人高,原不可能有人看见她。可谁知随着这声特殊的呼唤,谢探微拨开苇荡出现在眼前,而河岸的熏风还不及收干她脸上的泪痕。
“阿月,不论发生了什么,先过来!”谢探微向她伸出手,小心翼翼,也不敢多近半步。
露微见状,惊愕之余很快明白过来,谢探微大概是以为她要轻生。“我没有想死。”说着,她扭过脸用力擦去了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