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司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背,他的声音很轻,显露出对家人才有的温柔,“我不止要提拔梅鹤卿,还要重用他,我要打破的不单是景氏与梅家的平衡,阿沅不需要太明白,你回来了,剩余的一切,都交给我。”
景司沅抓着的手不由一紧,他眼眶里是快要溢出的不羁,笑道:“五哥本事见长,北楚武朝?我们景氏命格无双,要做,就做这天下共主!”
一声天下共主铿将有力,穿透景司忆的心房直击灵魂深处,那双望着景司忆的眼眸里,是恣肆无忌狂傲不羁,聚着御书房的灯火,凝着皇城上的星光,它不满足,它要天下,要尽收万里山河的绚丽,是欲望,亦是寄予景司忆的厚望。
景司忆默了半晌,在万籁俱寂中,景司沅听见了回应,这一字若呢喃细语,又格外清晰洪亮,如石子砸进景司沅的心河荡起千层波浪,率领着席卷天下之势,势要敲碎三足鼎立的僵局,一锤定音。
李庆祥站在门外赏着月色的夏花,御书房内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惊着李庆祥冷不丁崴了脚,他又站直了腰板,扶了扶歪斜的幞头,对着眼前的一片夏花心中感慨,能在陛下面前肆意大笑的,这一辈子啊,怕是只有景安王爷了。
景司忆看着景司沅肆无忌惮的模样,淡淡一笑。
御书房的门开了,李庆祥赶紧上前迎着景司忆,景司忆脱了华服龙袍,换了身锦缎衣衫,道:“宣琉火进殿,半柱香后让他回去。”
“唯。”李庆祥垂首低眉道。
皇城的月光为这宏伟瑰丽洒下一抹温柔的面纱,将二人的身影刻在大理石上,宫灯垂下的红穗随着走动的步子微晃着,照明前方的路。
“五哥又长高了。”景司沅与景司忆并肩,扬起下巴道,在御书房里都坐着,一时没发现。
景司忆提着宫灯的手指戴着一枚翠绿扳指,是景司沅前往南晋时送给他的,他侧首低额道:“武朝天气如何?”
景司沅“嗯”了声,没料景司忆会问这个,道:“武朝冬日里很暖和,就是春天时候湿气比较重,养我这身子倒是挺适合,一点也不觉得冷。”
“上元节那会我还出来逛了,和南晋一样热闹,要是五哥在就好了,特想你做的汤圆子,待会一定要补回来!”
“武朝地处南方,二月回暖,雨季绵长,你怕冷,武朝的天气确实适合养着你。”景司忆抬首望向南方的月。
景司沅却道;“但他们的桃花没有我们的红梅明艳坚韧,瞥眼繁华处处空,寒林独透一枝红,入时姿态人争羡,清韵须知冰雪同[1],我宁做红梅不做桃花。”
那幽邃长廊上的少年,踏着稀碎缥缈的命运,与那深入骨血的毒抵抗挣扎,他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生出最羡煞旁人的姿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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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晋京城(三)
梅宅外一声马啸伴着马蹄声,风荷从屋檐上探出个脑袋,左右张望院子里走动的仆人,确认他檐下无人才翻身下来,他还记着上回没注意,大晚上在檐上倒挂把经过的丫鬟给吓得摔在地,好巧不巧,丫鬟手里捧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主子差点没把他卖进青楼还债的事!
梅鹤卿下马,门奴恭敬地上前将马牵去马厩。
梅鹤卿是梅家嫡出的二长孙,继承了梅家武将的身姿优点,就是模样出人意料,与战死的梅英毫无父子之相,与梅英生死相随的母亲鹤氏也是没有半分相似。
梅老说,我鹤卿孙儿虽没有梅家人与生俱来的英气,但有梅家人一直以来缺失的秀气,乃是弥补我梅家遗憾的宝贝儿!
然而,久而久之,梅老自觉当时把话说的太早了,梅鹤卿渐渐长大,秀气依然不改,但那双凤眸里多出了一股子邪气,谈笑间便能使人油然而生的危险性。
这样的孙儿,梅老有时候都招架不住,气场强悍逼人。
梅鹤卿走进院子,风荷掌灯跟在身后接过梅鹤卿摘下的官帽,道:“太老爷在膳房里罚着三公子。”
梅鹤卿走到院子岔路,朝膳房的方向去。
梅宅是先帝授勋时,赐给梅家的宅邸,在京城中,只有季家的私宅能与梅宅相提并论。
梅宅不止是屋子大,仆从百人,落处的位置极好,京城宣德门直入是神武大街,神武大街直通皇城神武门,宅子就在神武大街的京西街,与宫门离的最近。
可见先帝对梅家的重用和态度。
来到膳房外,风荷便自行退下,梅鹤卿还未进去,就听见里边梅老训斥梅鹤翎的声音。
“臭小子!越来越狂,欺负花甲老头骂不动你了是吧,我让你二哥好好收拾你!”梅长仁面似靴皮,怒睁着圆溜溜的眼,粗鼻子哼着气,左侧的脸颊有一道历经风霜的刀疤,那是保家卫国的荣耀。
梅长仁盘膝而坐,双手撑在膝盖边,脊背笔直,岁月消磨了他壮年时的昂扬斗志,又成就了他一生的骁勇威名,他曾任十万兵马元帅时道,入了营就是兵!是兵!就得有那胸容百川气吞山河之势!腰杆都挺不直的,回去给老子种田!
梅长仁是这么训他的兵,也是这么训自己的子子孙孙的。
膳房明亮,梅鹤卿门外便见到梅鹤翎跪在地上,两手高举马鞭,腰板和手臂如一字笔直,头摆正,目光直视前方的梅长仁,听见膳房门口有动静也不敢动一动眼珠子。
梅鹤卿脱了靴进来,梅长仁抬起眼皮子,道:“老二回来了。”
梅鹤卿跪坐在梅长仁旁,睹了眼梅鹤翎,回话,“嗯,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