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不见,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裴兮轻飘飘地打断了方瑞。
方瑞赶紧提袍摆起来走到护栏前向下俯看,秋千上的不正是自己的小儿子,他大惊失色地偏眸,“夫人你!”
裴兮神情平静,“你是赌皇帝的仁慈和宽容,还是身为母亲要保护孩子的决心?方大人,天高皇帝远,把住眼前才是上上策,况且,南方战局处于下风,从黔渡打进了京安地界,离京城恐怕不远了,那么灵朔还有几日的安宁?武朝派出使臣与北楚会晤,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我家二弟迟迟未能迎娶郡主,北楚帝的盘算也昭然若揭,两国接壤的边境真的还能保持和平吗?方大人,内忧外患,国不将国,还有何可值得你去坚持的?”
方瑞捏紧宽袖里的拳头,看着自家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儿子,缄默了良久,终于道:“夫人要下官如何做?”
“你手中有五千兵马,守住朔州城,待我夫君回来即可。”裴兮看向方瑞的侧颊,“这段日子,我会好生照顾贵公子,大人尽管放心。”
方瑞微微蹙眉,受制于人令他不适,不过裴兮的这番话却道出了南晋目前的境况,若与北楚也起战事,梅鹤琅从内再挑起战火,灵朔很快便不攻自破,届时南晋的领土又还剩多少,他这个刺史还算刺史吗?
他掂量着,不情不愿地说:“那就劳烦夫人了。”
裴兮命侍女送方瑞出了府,拿孩子要挟,为人父母岂会不动怒,可这是她唯一想到的下下策了。换作阿琅在,断不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然她只是一个冠有国公夫人名头的普通妇人,要不是有这层身份,对方怎会来府中听她说这些,但到底毫无威慑力,要稳住方瑞甚至暂且保护梅家,只能靠裹挟。
她搅动着冰凉的十指。
季燃在池边看方瑞在长廊走远,这方小公子一股脑捣腾手里的玩具,也未留意到自己远去的父亲。
裴兮步下楼台,步向季燃,“你让我说的很是管用。”
“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思想,单靠上一辈人的情意来维系两家的关系是很单薄的,拿不准对方心底的想法,算计便是必要的。”季燃低头看身处事外的方家孩子。
“嗯,”裴兮轻声应了应,再次忧愁道,“过去这么久了,阿琅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季燃又何尝不担心着沙月。
远在丰州城外驻军地的梅鹤琅穿着小兵的铠甲,将一块面罩拢上了口鼻,放眼眺望,尽头是漫天的黄沙。灵朔境内的大小官员估摸都收到他被召回京都的消息,他不能贸然在官员前露面,只好去从前还是梅家护卫的霍沐那寻求相助。
“你跟着这支巡视边境线的队伍走,他们会护送你抵达铁骑二营。”霍沐送他上战马,仰视道,“遇上成群结队的胡人就量力而为,能杀就杀,替我解决了他们,要入冬了,这群蛮子又要来骚扰边陲小镇。”
梅鹤琅套上头盔,只露着一双有神的眸子,“放心。”
他说:“你上回抗旨,皇帝肯定龙颜大怒,你小心点。”
霍沐根本不放心上,“他要派官来撤掉我的职,我也没办法,现在就是尽力护您周全,就是被捉下狱了也不亏了。”
“我这个弟弟看人从未看错。”
“二爷讨赏时都没忘记我,现在轮到我报恩了,当然要对得住他。”他退后一步,“行了,别再耽误时辰,一路顺风!”
与此同时,温晚也在霍沐派出的一队兵力的护送下前往朔州。
由于梅鹤琅要赶往铁骑二营,途中难免碰见胡人出没,危险重重,并不适合带上温晚同行,于是只好分成两路。
晋楚战争一起,北楚的城镇便开始征兵,凡是四肢健全,不过半百者都要响应官府号召。温离在城里买好了干粮就速度赶去渡口,以免挨巡逻的官兵拦下,抓去充军。自从他们被江流冲散,钱财也沉了江底,现在就靠着荷包里仅剩的碎银逃命,陆路关卡众多,绕山路不切实际,唯一可行且能缩短脚程的法子依然是水路这一条。
他赶回去,隔了段距离就望见一队官兵堵在货船登船口,他立即停止脚步,躲往一旁高迭的麻袋后方。
“这是上头的命令,必须搜船。”官兵嚷道。
船工挂着笑脸说:“官爷要上去搜可以,但手脚须得小心点,这是玄都陆家的货船,里边装得都是易碎的宝瓶,碎了小的们不好交差。”
官兵眼神一敛,“长公主府的?”
“正是。”
“这是要送往何地?”
“最北边的镇子,陆家的老宅。”
官兵听闻犹豫须臾,“我们就上船四处看看,不会碰坏陆家的东西。”
船工得了保证,客气地将官差请上了船。
温离远远观望,眼看官兵上去心里着急,又望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肩头的箱子与官兵擦肩而过,不紧不慢地走下了船。
他当然认得这一身粗布麻衣的人是谁,跟着人后边走进了渡口用来堆放货物的仓库里。
梅鹤卿刚把货箱卸下肩,温离就进来了,仓库内还有其他船工卸货搬货,他们不方便说话,就站在角落里等着官兵离开。
货船有陆家的背景,官差不敢刁难,船工在下船之际给了点茶水钱,就将他们送走了。
这种场面路上没少遇见,每回皆是有惊无险的度过去。
梅鹤卿又将货箱扛回船舱内,不巧撞见在清点货物的船工,船工一脸莫名其妙地拦住道:“这些货不用动,你来回扛它做什么?”
“我以为要搬下去,进了仓库才晓得不用就又扛回来了。”他神情自然,就像真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