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难得遇上晴空万里,只有一轮皎洁的月光挂在天空上,周围一颗星星都没有,似乎连星星都知道月亮的美丽,在月亮面前它们黯淡无光,于是羞愧得藏在云层中,以泪洗面。
在如此良辰美景,时晏之情不自禁诗兴大发,想吟诗作对几首,突然定睛一看,看见不远处的月华桥上站着一个明明穿着华贵衣物却灰头土脸的少年,对方站在栏杆上,俯身盯着水平如镜的湖面,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入湖中。
这人是要跳湖?时晏之敏锐地猜测,警惕地盯着那人。
虽然他自认不算好人,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好皇帝,看见自己的子民跳湖,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是时晏之看着远处的身影,重重叹了叹气:罢了,这次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种善良的皇帝呢?他可真是个好皇帝。时晏之有些自恋地想。
……
这是赫连岚被送到晏朝的第三个月,在这里的每一天无时无刻他不是陷入挨打中,打他的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侍女太监,只要他们有一点不满就会拿他撒气。
因为一点小事让他在冬天罚跪三天三夜都算轻的,还有的人故意打了他一顿鞭子后把他扔到冰湖中,等到他奄奄一息后又把他拉上来继续打。
赫连岚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大伤口、小伤口都有,他经历过结痂的旧伤口再次撕裂开,也眼睁睁看着每天多出来的新伤口,却无能为力。
谁叫他是质子呢。原本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就不受待见,才在战败后作为吉祥物被送往大晏,爹不疼妈早死,只是因为他天生长了一双异瞳,一只是纯黑色的,一只是金色的,被他们称作不详。
在经历诸多痛苦后,再乐观的人也会消沉,赫连岚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悲观地心想:也是死亡才是他唯一的归宿,反正这偌大的宫中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名字。
就在赫连岚屏住呼吸、准备往下跳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一定要跳湖吗?”
赫连岚听到这个声音,不知为什么,诡使神差地收回伸出去的腿,愣神地回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个身穿月白长袍的青年男人,即使是在黑暗的夜晚,依旧能辨认出对方丰神俊朗的模样,虽然眉眼间充斥着一股久居上位的肃杀之气,但还是挡不住这副好皮囊带来的冲击力。
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是赫连岚显然不是有趣的灵魂的受众,对他来说,漂亮的人和一般的人就是不同的,即使被美人伤害,他也不会有半点反抗之心。
可以说,如果欺负他的人都是这样的美人,可能他也不会闹到要跳湖的地步,靠着自我pua就能自我痊愈。
“你是……”赫连岚愣愣地看着他,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就好像是从神话中出来的仙子一样,甚至竟然把他心里的话语说了出来,“仙子吗?”
等他回过神后,赫连岚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刚才显得这么痴汉,对面的人会不会以为自己有病?简直糟透了。
啊,自己果然是个糟糕的人,还是一死了之算了。赫连岚如此悲观地想。
结果在他反思自己的时候,却看到男人听到他的话后只是发出一声轻笑,不是嘲讽的那种笑容,是温和的、和煦的、纯净的,仿佛没有一丝污垢:“我不是仙子,但如果你实在没有生存下去的支柱,也可以把我当成神仙,把我当成你的支柱然后活下去。”
“相逢即是缘,既然我们这么巧在这里相遇,不如去一旁的亭子小酌一杯?顺便聊聊你为什么想跳湖?”似乎前面的话正是为了引出此刻的诱饵,都是为了劝说赫连岚不跳湖的诱饵,男人意味深长地切入正题。
赫连岚听到这里,看见男人温柔坚定的目光,本来坚持的想法逐渐动摇,站在栏杆上的身体摇摇欲坠,停不住地颤抖。
明明他已经对人类不抱希望了,明明他已经做出打算要解决自己的生命,明明他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这个陌生男人的时候,他还是想要相信他,希望有奇迹发生。
因为这个陌生男人的眼神是那么温暖,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相信他,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他的抚摸。
就像是有一只迷路的小狗,跌跌撞撞在路上行走,每一天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四处流浪、颠沛流离,却在某一天撞到了别人的怀里。
那个人没有殴打自己,也没有驱赶自己,而是用温暖的狗窝收留他,让他能够得到一个安息的地方。
小狗躺在温暖的狗窝里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有家的感觉吗?主人真好。
从此小狗有家了,再也不用四处奔波了。
“我可以试着相信你吗?”
赫连岚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鼓起勇气询问他,声音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了的颤抖,嘴唇干裂又苍白,似乎好久都没有好好喝水吃饭。
本来应该漂亮的面孔上难掩破碎的感觉,如同易碎的陶器娃娃,又像是池中盛放的娇艳的荷花一般易折。
即使如此,但他看向男人的目光却带着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期待。
大概其实在他心里,他也不想死的吧。
如果有希望的话,谁会想死呢?每个人都不想死的吧。
时晏之如果当初制止这人跳湖只是难得起了救人心思,那么在赫连岚看起来这么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内心涌现出摧残与暴戾的因子,萌生出想要看见这个“易碎品”真正破碎的样子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