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儿是在牛车的摇晃中醒来的。她睁开眼,头顶是深蓝色的天幕,启明星在东方闪烁。杜月儿弹坐而起,夏季湿热的风吹拂在她脸上,空气中隐隐含着草木的清香和牲畜的腥臊味儿。
她突然坐起,吓了身旁的杜娘子一跳。杜娘子受惊,破口骂道:“作死啊!你这个赔钱货想吓死人啊!”
杜月儿闻言回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杜娘子后背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骂。
杜月儿面无表情道:“我饿!”
杜娘子忙从一旁蓝底白花的包裹里,拿出五个窝窝头递给她。杜月儿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杜娘子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厌恶,这个扫把星赔钱货,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又十分能吃,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居然可以吃下十个成年男子的口粮,家里的存粮都被她吃光了,她还老喊饿!有心不给她吃吧,没想到她眼睛还会泛绿光,那眼神跟野兽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瞧,吓死人了!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嫁到这家来当续弦,还养了这么一个吃货!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前两个月丈夫跟人进山挖老山参,结果又摔断了腿。给丈夫治病花光了家里最后的积蓄,杜月儿又特别能吃,杜娘子自己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和丈夫商量,托关系将杜月儿卖身进京城谢府。一则可以换点银子救急,二则也可以将这个吃货甩出手。
五个窝窝头没多久就被杜月儿吃光了,她舔舔手上残留的碎渣,眼巴巴地瞧着杜娘子。
杜娘子知道她没吃饱,可她也实在拿不出吃的了,只好摸摸杜月儿的发顶,假作慈祥道:“再忍忍吧,等到了谢府就有得吃了。”
杜月儿含着手指头,一脸天真地问道:“能顿顿吃白面馒头么?”
杜娘子含笑点头:“当然能!”
“一直吃到饱么?”
“对呀!”
杜月儿闻言开心地笑起来,大大的杏核眼中倒映着星光,闪闪发亮。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牛车一摇一晃在乡间小道上前行,赶车的汉子不紧不慢,偶尔挥动一下鞭子,那时断时续的鞭声在寂静的晨风中炸响,震落绿树叶上的几颗露珠。
杜月儿腹中饥饿,双眼如狼般盯着前面那只老黄牛的健臀,满脑子都是红烧牛肉的幻觉,泛滥的口水几乎要流出嘴角。
杜月儿饿极了,眼里泛着凶光,忍不住伸出细嫩的小手在老黄牛的背上摸了摸。大概是动物直觉,老黄牛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全身一个激灵,“哞”一声长鸣,撒腿狂奔,不论赶车的汉子怎么鞭打拉缰绳都没用。
牛车在颠簸的乡土路上疾驰,杜娘子双手紧紧拉着车辕,防止自己被颠下去,一边狠狠地瞪杜月儿,这个扫把星一天不惹事就一天不舒坦!
杜月儿从小就招动物厌弃,一般乡下人家里都有养鸡养鸭,杜家也不例外,可惜家里自从杜月儿回来以后,每只鸡每只鸭都养不长久。不管什么动物,只要被她伸手摸过抱过,当天晚上必死。第二天剖开肚子一看,发现胆都裂了,分明是吓死的!
村里的狗见到她掉头就跑,杜家的房檐下没有燕子来筑巢,不过也有一点好处,她家的粮仓从杜月儿回来起就再没有被老鼠关顾过。不过这一点好处作用其实也不大——有这么一个大胃王在,粮仓里根本就存不住粮,老鼠来不来都无所谓。
杜月儿在杜娘子责备的目光下,低头吮着手指头扮无辜,身子如磐石般坐在剧烈摇晃的牛车上,一动不动。
那头老黄牛一路狂奔到城门口才轰然倒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数下,死了!
赶车人大恸,家里唯一的老黄牛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狂死了呢?
杜娘子缩着脖子,可不敢跟他说那牛是杜月儿害死的,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她根本赔不起人家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