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头的也是个矿老板,五六年前和何伟业因为生意结识。秦老板发家致富后接手了一个大庄园,不曾想那个庄园是横死过一家十七口的凶宅,自从住进去秦老板全家鸡犬不宁,即便是搬出去也不好使,总是第二天一个噩梦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庄园里。何伟业当时还把程尧光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他,不过程尧光还没动身,秦老板老婆找来的一个大师就把事情解决了。
何伟业是亲眼目睹过那座庄园有多么邪门的,对那位尚未谋面的苏大师本领十分信服。
“你这是大过年的摊上事了啊!”秦老板爽快道,“行,我找我媳妇问问去,待会儿把大师微信给你。”
电话一挂断,何伟业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在秦老板的行动力非常强,没一会儿他就收到了秦老板推送的名片。
大师的昵称是一个简单的月亮图标,头像是寒江之上一叶孤舟。
等好友通过后,何伟业顿时松了口气。
大致的情况他早就给程尧光说过,过去复制粘贴一通,原模原样又给苏大师说了一遍。那边回复倒也干脆,连报酬也没多问就接下委托,只说见面后详谈。
令何伟业惊喜的是,苏大师竟然也在东北,说五个小时后就能到。
何伟业一直高高吊起来的心,这会儿总算落下去了一点。
他勉强能在程尧光等人面前保持冷静,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那个噩梦每天都在继续。昨晚的梦里,何伟业已经能通过玻璃窗看见映在上面的黑影。
想到这里,何伟业不禁看了一眼窗户。
小楼的窗户是透明的,不管是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梦里,窗户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那个死去工人鬼魂的轮廓,就这么映在窗户上,几乎是趴在上面。
何伟业睡在小楼的二楼。
梦里他睁眼的时候,自己同样在二楼卧房的床上。可窗外的黑影仿若站在平地上,就这么通过二楼的窗户窥视他。
何伟业预计自己只能再拖一天了。
自从能通过窗户看见那个黑影起,自己就被固定在了床上,连离开这张床去往别的房间都做不到。哪怕他夜间选择在其他房间入睡,梦里依旧醒在固定的房间,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黑影越走越近。
依照黑影过去的速度判断,今夜他就要走进房间里来了。
何伟业不敢想象,当那个黑影彻底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何伟业没有告诉程尧光,后来也没告诉过祝饶的事是,他的情况和其他梦见了鬼魂的工人全然不同。
那些工人只要离开矿区就不会被噩梦所扰,但何伟业不一样,无论他跑到哪里去,噩梦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到来。他也曾试着让家人强迫自己不睡着,然而一到那个点何伟业就会昏睡过去,哪怕扇他大耳刮子也醒不来。
他自然清楚其中缘由。
那些做了同样噩梦的工人,不过是因为离他太近被牵连罢了,噩梦与鬼魂真正要找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毕竟这些年里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他借由那样东西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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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暖气的室外寒风呼啸,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晚上,好像连呼出的气都能被立刻冻成冰碴子。
这样的气温还敢走在外面的,也只有已非凡人的鬼仙和身怀修为的封师了。
祝饶握住左时寒的手,将他的手带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左时寒的手很冰,这和天气没有什么关系,左时寒本来就不是活人,即便炎炎夏日他的身体也冰冰凉凉的。祝饶完全是他的反面,一年到头火气旺盛,走在冰天雪地里哪怕身上穿得再单薄他身体也是暖的。
活人身上的热度,甚至将鬼仙的身体也温暖了。
在屋外走了没有多久,天上就开始下起雪来。此地的雪不似绍县,绍县的雪是绵软的,好像轻柔的棉絮落在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重量,直到雪化为水才能察觉一丝凉意。北方的雪则像是片片鹅毛被人从天上抛洒而下,落到凡人未被衣物所遮的身上时,又好像一片片锋利的雪刀子。
屋檐下悬着的灯也结上一层冰霜,连带着灯光似乎也不如往日分明。暖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左时寒和祝饶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雪花掩去了,连带着那些爆竹的碎屑一起。
左时寒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才和祝饶在绍县的家中过了一个年。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祝饶过年了,上一回还是他被祝饶从鬼墟中带走没多久,和祝饶一起住在北方的时候。左时寒回想起上一次,也是温馨的,只是这回将一切说开后的二人待在一起,心境又有所不同。
左时寒渐渐明白了,一个家该是什么样子的。
左家对他来说不能算家。
几百年前左家尚在的时候,每个年都过得极其热闹。左家是玄门的世家大族,在这一年里最重要的时节,排场自然是一点都不会落下的。鞭炮声往往要响彻一整夜,连稀罕的烟花的左家都能购置不少。但是这些热闹,和左时寒没有一点关系。
他依旧被关在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的房间里,每一回都抱着人偶,透过没有贴上窗花的半透明窗纸看外边庭院里鞭炮的火光明灭。明明只隔了一面墙,声音却好似隔了很远很远。
这辈子都触碰不到的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