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忽觉自己的反应似曾相识。那天在海滨生态园,张叶神色突变,从洗手间回来后便匆忙告辞。杨远一直在思考哪句话冒犯了她。从那一刻往前,自己说的无非是关于《收养法》的规定。
原来如此。
作为监护人的父亲被捕入狱,失去监护能力。如果小莫遭遇不测,收养条件就满足了。这就是张叶的逻辑。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她未必知道《收养法》的规定。”
“是的。她和小莫无法同时成为你们的孩子,这一点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这无关紧要,只要小莫还在,她就不可能成从你们身上得到关爱。”
“难道小莫不在了她就能……”
“在她看来,就是这样。你们夫妻加上她自己才是一个完美的家庭。而小莫的存在,对你们来说是一种痛苦。”
杨远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发觉自己正在试图嘲讽这个神经质的女人,可是发出的笑声连他自己也觉得悲凄。
小莫让人感到痛苦吗?
“再坐会儿吧,还有一个小时。”张叶用下巴指向身旁,淡淡一笑,“今天要对你说的话,我在心里演练过几十遍,好歹听完再走。”
杨远并没有坐回去,转过身直视她,又很快避开视线看向远方。
张叶干脆把包放到一旁。“恩怀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或者说,不单是温暖,一切和家庭有关的东西,她都没有感受过。”
这一点杨远是认同的。
“她不明白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寄居地。母亲抛弃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她为什么不可以?这是偏执的孩子对母亲的挑衅。”
为什么要抛弃我?既然你不回答,我就做给你看,如果你告诉我错了,请解释你自己的行为。
不远处一个小女跌倒在草堆里。奶奶慌忙扶起她,嘴里轻声喝骂,蹲下身,一张一张摘去粘在摇粒绒外套上的枯叶。
“她怎么才能做到呢?怎么做到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啊张警官。那时候她正在上学,根本不在自己家,这点监控可以证明。你告诉我,她怎么才能同时控制三个人呢?”
“不需要。如果她知道许安正和袁午的秘密,只要控制小莫就行了。”
“你认为她事先就知道吗?”
“对。”张叶斩钉截铁地点头,“孩子其实很容易发现家里的秘密。林楚萍被侵犯后,难以摆脱内心的阴影。她哥哥在家陪她度过了十几天。在这十几天里,兄妹两人会说什么呢?当然是这起事故。凶手如何进房,怎么离开,用什么方法让人昏迷?那段时间是从六月二十七日开始的,再过四天,就是暑假。”
“那又能说明什么?恩怀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知道了许安正的罪行?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张叶意外地点头承认。“恩怀每天放学后留在你家,等到回去的时候,许安正也差不多下班了,她发现通道的时机只能在假期,相比周末,暑假有更大的机会。”
“你说来说去都是‘可能’、‘机会’,你是想说服我远离恩怀,对吧?你是在说服我吧。张警官,你是一名警察,如果没有证据……”杨远轻蔑地摇了摇头。
“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证明。但我就是知道它们存在过。我开始尝试用恩怀的思路去考虑整件事,什么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哪种方式得到结果的概率更大。改变事件发生的概率,这几乎就是恩怀所做的全部。”
“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是恩怀的书包。当然不是同一个,只是颜色不一样。”她走到杨远身旁,拉开书包拉链,“里面没有任何分隔,不管书和文具乱成什么样子,找不到里面的钥匙是不可能的。”
杨远托着背包朝里望去,内部确实设计得很简单。
“事发前一晚,恩怀临走前却说找不到钥匙了。那串钥匙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家的大门钥匙,另一个是她自己的房门钥匙。小莫摘下大门钥匙,把房门钥匙放回书包。恩怀回家才发现房门钥匙被丢在另一个夹层中,这是她的说法。究竟丢在那一个夹层中才会找不到呢?”
杨远再次回忆当时的细节,恩怀站在玄关处迟迟没有开门,轮番摸索外套的口袋,然后用膝盖顶住书包翻找起来。
“既然这一点说不通,那么,她为什么故意在你面前找钥匙呢?反过来想,假设她没有这么做,会有什么不同?”张叶盯着杨远稍作停顿,“如果不是这样,你不会猜到小莫偷了恩怀的钥匙,也就不会盯着302室不放,我当然也不会让许安正赶回来开门了。你也许会敲响302室的门,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根本进不去,小莫没有必要躲起来。你和我,都是改变概率的一个环节。”
杨远一时无从回应。
“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张叶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解锁后直接递了过来。
手机上显示的图片,是一张箱式床,床板像汽车引擎盖那样被打开,以一根木条支撑。床体下方是分隔成若干区域的储物空间,存放着各类床上用品。
“这是许安正的床。”张叶解释道,“十一月份的时候,他接到一位客户的委托,设计一套寝具。和客户沟通后,他发现自己的床正好符合对方的需求,于是拍下这张照片发送给客户确认。我在调查时从他手机里找到了这张图片。”
“你想告诉我什么?”
“仔细看这个位置。”张叶凑过来,指尖落在床体边缘一个狭长的收纳空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