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没啥音乐天赋,小时候学恨不得把它劈了丢进灶堂里烧火,后来我奶奶也看出我是真音痴就不再强迫我学了。但老太太总觉得遗憾,老是对它念叨着老朋友啊,以后没人懂你了,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传不下去了。”
孙婧睿朝柳阿奶望了过去,苦笑一声接着说:“前几年在记性还好点时,奶奶本想把它捐给博物馆,我还带着她去博物馆逛了逛,回来后她就说那里面死寂。乐器有灵,是受不住寂寞的。”
三百多年,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琴,琴身、琴弦又曾被多少双手爱抚、擦拭过,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个家的一部分了,是受人尊敬的长者,是合该爱护的稚童,也是心心相印的朋友。
“后来奶奶就看开了些,要把琴送给有缘人,但岛上没一个懂琴的,这再往后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柄琴也被忘了干净。”孙婧睿将古琴轻轻地放在长桌上,“姜鹤电话里跟我说你会古琴,要不要试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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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苏时来此的目的在于此,自然是不拒绝,等孙婧睿找来几本琴谱后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是本减字谱。
减字谱的特点是字简义尽,文约音赅,即谱子的内容简洁易懂,但其中旋律和节奏难以把握。
这本减字谱的内容则更加通俗易懂,哪怕是初学者也能按照自己的理解顺利弹奏下来,虞苏时本想再看一眼其他琴谱,但孙婧睿已经把余下的几本全抱在了怀里,他只好拿着手里的谱子以自己的理解来拨弄琴弦。
一曲终了,虞苏时才抬起头来,发现柳阿奶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
老太太眉头皱得很深,脸上的神情也异常严肃,摇着头缓慢吐字:“不好不好,弹得不好,晓晓不见了,晓晓不见了。”
虞苏时顿时有些懵,同时也有点难堪。这不算一本简单的谱,关键在于理解其中含义。他不说自己弹出了高山流水的境地,但按照谱子一曲下来并没有出错,应当不该被评价成弹得不好才是。
孙婧睿也有些尴尬。
柳阿奶等得急了便上手敲了敲琴谱,她的两手还保留着深刻的肌肉记忆,亲自示范了一个四拍后道:“晓晓。”
孙婧睿恍然大悟,这是奶奶给她写的谱子,而那句“弹得不好,晓晓不见了”应该是在说虞苏时没有理解谱子里奶奶写给她的感情。
“这是写给你的。”
“这是写给我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虞苏时站起身朝柳阿奶鞠了一躬后让出位置:“晓晓姐试试吧。”
同样的琴谱,不同的人演绎,即使能力出众者如虞苏时,照样被批评不孚众望,而弹得磕磕绊绊的音痴孙婧睿,却能让柳阿奶潸然落泪。
“你和奶奶的感情很深。”虞苏时评价。
孙婧睿道:“我记事前爸妈就去世了,是奶奶一直抚养我长大、供我念书,靠的就是桌上那一块块雪白的白茶糕攒下来的钱。考上大学后,村里的许多人都说我命好,遇到我奶奶才有这福气,我跟他们说那是因为我奶奶生来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现在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我们就是彼此的一切。”
“……亲生儿女?”虞苏时抓住孙婧睿话里的矛盾之处:“柳阿奶的儿子不是你父亲吗?”
孙婧睿摇摇头:“我是奶奶捡来的。”
虞苏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五味陈杂。有震惊,有遗憾,有感伤,也有一丝忌妒。
然而等这些复杂的感情汇聚在一起,最终却变成了无奈和心酸。
他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孙婧睿评价柳阿奶的一生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是不是很惊讶?”
虞苏时点点头,大概是有一段相似的经历,他看着孙婧睿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母也去世了,经历和晓晓姐差不多,我也是被人收养、供去念书。不同的地方在我的养父是做生意的,他自己成立的公司,还把我也弄进了公司里,给我的待遇也特别好,一直都很好。可以说,我如今拥有的一切,差不多都是他给的。”
虞苏时顿了顿突然不往下说了,孙婧睿是一名出色的听众,发觉男生情绪渐低后就岔开了话题。
“我奶奶做的白茶糕你吃过吗?特别好吃。”
刚好柳阿奶蒸好了一屉糕点,掀开笼盖时,清香的蒸汽一层接一层涌到房顶上,最后顺着墙角线朝房子外面溢。
“将近七十年的手艺哦,奶奶说她几岁的时候就会做,年轻的时候在镇上开了间店铺,生意很好的。”
这些虞苏时已经得知,于是附和道:“早有耳闻,我父亲祖籍就在南盂,他说小时候经常买白茶糕吃。我猜测父亲买的就是你奶奶家的。”
“这么巧哦!你父亲竟然也是南盂人。”
虞苏时短暂地露出一个笑:“我父亲时常念起这个糕点,于他而言,这就是家乡的味道。”
孙婧睿很快明白虞苏时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再看对方出众不凡的气质,料想虞苏时父亲应当是早年离了岛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回来的是他的孩子,终究是室迩人远。
香软白糯的糕点被夹进盘子里端上小桌,柳阿奶还特意泡了一壶白茶搭配,招待着晓晓的两位朋友吃好喝好。
“柳阿奶还记不起晓晓姐吗?”
孙婧睿苦笑一声:“需要经常提醒的,虽然效果一般,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至少奶奶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孙女,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样我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