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被扫射中枪掉下来,鲜血淋漓的滴落,湿润了树下的冷硬冻土。
陆清昶见那个新晋死鬼身上穿着警校的制服,看脸还很年轻,大睁着双目明显临死前极为惊惧,便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道:“都是中国人,打不过投降就是了!缴枪不杀!”
周围士兵也开始跟着军长一起大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于是枪声渐渐停了,接二连三的有武器从树上掉下来,然后就是下树的投降者。
颜旭笙见大势已去,不等人指认自己就从树上溜了下来。
陆清昶看见颜旭笙的第一眼想的是他见老了,两鬓明显添了白。老也正常,自己都是奔三十的人了,颜旭笙是汉奸,是叛徒,又不是神仙真人,凭什么不老?
陆清昶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开口问候:“又见面了。”
颜旭笙被人反钳了双手按在地上,他极力抬起头仰视了陆清昶,“子至,你没变样。”
“哦,可你老了不少。怎么,这四年在你那皇上跟前混的不得意?”
颜旭笙脸上挂了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给我个痛快吧。”
陆清昶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抬腿狠狠踹向颜旭笙的面门,“我给你个痛快?你带人屠了那么多村子,用西瓜刀把人钉在门板上等死!你也配得个痛快?”
颜旭笙的眼镜裂了,只有一只眼镜腿还摇摇欲坠的挂在耳朵上,陆清昶蹲下身去给他戴好眼镜,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你不是说看曹阎王祸害人,怕得连死都不敢了吗?我告诉你,曹阎王会的我也会,你怕什么我给你什么,我活剐了你。”
接着他站起身一挥手:“带走!”
两个时辰后,俘虏们纷纷被关进了柴房或杂物间之类的空屋子里。
陆清昶站在那间关押颜旭笙的小屋前,手中夹着一根烟,脚下不停用靴底揉搓着一片干黄的草。
最后枯草被彻底踩倒了,他才叫人开门。
颜旭笙坦然自若,似乎早看透陆清昶在林中的凶声恶气不过恫疑虚喝。
陆清昶说:“你那些部下把你卖了个干净,这几年你是太作孽了,连日本人都看不惯你。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能变得这样彻底——你究竟是骗了我一次,还是一直在骗我?”
颜旭笙的眼神很和气,一如当年:“没有什么变不变,当年真希望你好,后来也无非是想替我完颜家出一口气。”
陆清昶想说那些无辜村民又没有杀死你的至亲,最后又觉得和他说不通,也没意思,就不说了。
思忖片刻,陆清昶问:“你到底叫什么?完颜旭笙?”
颜旭笙笑了:“将死之人还要留名么?”
陆清昶凝望着地面:“我想知道。”
“不说了,我叫什么不重要,我在你面前是老颜。”
陆清昶没有再说话,拔枪,将子弹上膛,正中咽喉,一气呵成。
陆清昶生命中的一个时代落幕了,颜旭笙千疮百孔面目全非,可到底曾经是一个特别的人;老颜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老颜说大丈夫喜怒不要形于色,老颜说子至你要多读书老颜还说…他终于亲手了结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推开门,只见雪停了,大雪封门一片。
守门的小兵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有点兴奋地提议:“军座,要不要把这汉奸吊在城门上?让老百姓们出出气,也瞧瞧咱抗日的功绩!”
陆清昶很疲惫的摇了摇头,“抗日不是抗给人看的,把他埋了吧。”
这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几个钟头,终于忍无可忍的翻身坐起,将床头衣服一件一件披挂整齐了,他穿上鞋子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