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灏这会顿下脚步,“子正明白什么?”
“明白了——”许衡压声道,“陛下还需仰仗司空,司空也无法一下撕破脸,他们各退了一步。只是蝼蚁做了博弈的弃子,太医令如是,何昭亦如是。”
姜灏继续往前走。
然许衡到底愤愤不平,“太尉位列三公,一百斤黄金不过他四五年的俸禄,都不伤他族中根本。我都给他搭好梯|子,何至于如此明哲保身!”
“让你静心,乃是为多思。”姜灏侧首看他,“前头是君臣之争,此间是宅院之争。”
何氏主母新城翁主去的早,留下这么个嫡幼子。有此子在,庶出的何五郎要如何上位掌家?
“虎毒不食子!”许衡又怒又叹,“可惜,可惜哪!”
“不可惜。”就要分道入各自府衙,姜灏笑道,“子正爱才,司空也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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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九川,四海六合,佚闻异说多不胜数。实乃凡事皆有定数,破定数为变数,一变则百变,且从来都有代价。”
“朕无惧代价,只盼占一分先机,求一个如果。”
瑶光寺内,九华日月鼎炉中,旃檀香袅袅升起,怀恩法师捻珠相告,青年帝王执着相求。
……
日影偏转,已近午时,司空府政事堂后边的书房里,一样的旃檀香缓缓弥漫,将整间屋子充盈地皆是木香清冽。门户四下关合,唯釜锅中茶水开,汩汩翻腾,却未有人来饮;长案上砚台湿又干,持笔人也始终没有蘸墨落册。
蔺稷跽坐在席上,终于手中一颤,笔跌在案,发出一点声响,拉他从前世的记忆里回神。
是占那么一点先机,却也是尴尬至极。
小姑娘政治见地一片空白,这会又显然与天子手足情深,要是知道他一回来便开杀戒砍了一波她胞弟的人……
但若不杀,便是投鼠忌器,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两步,后日便要退至悬崖边。
蔺稷从案上抽来折扇,将愁绪摇散,目光落在左手边书架多处空出的位置上,想起长泽堂这个时辰应当布置的差不多了,不由剑眉轻挑,人又开怀起来。
“司空——”外头响起敲门声,是长史淳于诩求见。
淳于诩不是齐人,乃大宛人,一双琥珀色瞳仁便是最好的证明。为此,即便他有一手相马的功夫,一手牧马的技艺,然在乱世中辗转,伯乐难遇伯乐,随父几经投奔各处无终。直到十岁那年,父亲病重,他于凉州街头卖身葬父,遇见同龄少年蔺稷,得他收容礼遇,后为报知遇之恩,培育天马无数。如今更是伴随左右,步步高升。
他从来端方自持,极重仪容。然这会进来,广袖衣袍生皱,面容塌垮,眼神都黯淡了许多,左右屋中无人,遂直径坐下深叹了口气。
蔺稷原以手支颐阖目养神,半睁眸间见他如此狼狈样,忍不住笑了笑。只重新阖眼,指指釜锅。淳于诩识趣地坐直身子,舀汤泡茶。
泡茶稍费时辰,一盏也不过四分满,泡完基本便可入口。淳于诩推过去一盏,自己捧起一盏仰头便灌。
“少糟蹋我的茶。”蔺稷睁开眼,轻嗅茶汤。
“下官乃是为七姑娘来此一问,司空这会得闲了吗?能见她否?”淳于诩昨个去廷尉府将人带回,至今早又被人缠着在政事堂门口侯了一晌午,实在难以招架,这会只得硬着头皮来问。
“小七这么着急?”蔺稷不急不徐地饮了口茶。
“也就是您在府中,不然七姑娘左右是要把屋顶掀了。”淳于诩重新舀来一盏,疼惜地捋平袖角褶皱,“下官问清了,是那年迁来洛阳时,路上一面惊鸿,如此生的情。只是这些年在这洛阳城中,您与何氏不睦,七姑娘又小,便也不曾露过心思。只在每年清明何昭去往城郊给新城翁主上坟时,七姑娘方以踏青为名出城与之偶遇。不过,两人从未说过话。七姑娘曾鼓起勇气与其打了个照面,但何昭看也不曾看她,擦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