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语气听起来有些高兴,他心知因着他前几日的朝会,儿子大臣都多有不满,几个儿子都以争夺猎物为由早早转身进了森林,只有这个儿子还记挂着他。
“文德,怎的不与他们一起去猎些野物来?”
牧文德没抬头,眼神里却清清楚楚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来,他这父皇倒也不是酒囊饭桶之徒,只是唯一的心眼就是用在了宫内。
和兄弟斗,和大臣斗,和儿子斗。只愿看着儿子们都老实本分,生怕他们结党营私要把他提前从皇位上踹下去呢。
牧文德声音恭敬:“儿臣骑艺不精,又思及多日未曾入宫,见了父皇母后自然也想亲近许多。”
牧文德看不见皇帝的脸色,只能听见他犹豫半晌,却说来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既如此,便叫这些太监为我们牵着马,进森林里溜溜。”
这森林其实并非什么小树林,却是真真切切的一片森林,往北一直延伸到燕山上,只可惜比起前几代帝王的秋猎场,已经算得上是小家子气了。
至少典籍上记录的,先皇在世时,秋猎场绝非是在京城外围的山上打猎的,而是在舟车劳顿十几天才能到的闻天阙,是真正的深山老林。
只是现今的皇上怕死,怕那深山老林的出了意外,便把猎场划在了这燕山脚下,往年也不曾驱马进过林子,如今提起这话来,却叫牧文德惊奇。
只是金口圣言无人敢问,牧文德便上了马,听任三个小太监分别牵着马往森林里走了。皇帝走在最前面,皇后跟在左后方缀着,牧文德则在皇帝的右后面走。
皇帝无心狩猎,只叫太监沿着森林里开辟过的大路走。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擅长狩猎,只是那时候尚且被夸宅心仁厚,现在便已经成了软弱无能的佐证了。
一行三人骑在马上,本该是阖家欢乐的一幕,却沉默的有些郁郁,只听得马蹄踏在土地上的哒哒声,和沿途枯枝落叶被踩断发出的脆响。
皇上没发话,太监便牵着马一路往森林深里去,路渐渐窄起来,三匹马也贴的更近了些。
牧文德本就睡得少,现下被牵着马遛着,困意便渐渐翻了上来,只是强撑着,以防从马上摔下来,迷迷糊糊之间却猛然听见一句:“朕知道你们都不满意啊。”
牧文德一时还没清醒,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才猛然惊醒过来,忙道:“父皇说笑,天下大治怎么会有人不满意呢?”
却见皇帝没有回头,只是端坐在马背上,沉沉叹了口气:“文德你不曾不满,却多的是不满的人啊。这天下大臣都恨我懦弱无能,怒于我不肯战于胡人,可谁又知我的难处呢?”
牧文德嘴上恭维了一句:“父皇心系天下,谁能出其右?那些官员无非就是些鼠目寸光之辈,才作此吵闹之派。”
似是这句话让皇帝龙颜大悦,他便勒令太监停了下来,指使道:“拿把弓来,朕良久未开弓了,今日也想见见血。”
那小太监何等人精,拿了一把极大却细的木弓递了上去。那木弓展宽惊人,足以骗得来外行人,牧文德打眼一看,却知那不过是把大玩具罢了,弓力极轻,只能射射兔子之类的。
在场众人大抵只有皇帝自己是个外行人罢了,只是都得哄着他,也不敢出声。
皇帝坐在马上环顾了一圈,没看见什么兔子,却发现了树上的松鼠,便抽了箭拉了弓,正对着那松鼠射去。
那箭尚未脱手,牧文德便已知它不会中了,正瞄猎物怎么会中?更可况那弓力也不大,箭也不快,有的是那松鼠跑的。
皇帝骑艺不精,马也是挑的最温顺的一匹,只是他心里仍有些恐惧,只肯让太监牵着马。现下这样聚精会神地举弓瞄了猎物,却猛然感觉屁股下的马往旁边走了一步。
他心里一慌,弓没拉满就放了出去,那箭歪歪扭扭的飞了出去,早就不知道插在哪里了。只是他也无心去看,忙弯下腰去拽那缰绳。
皇帝只觉得自己头上一凉,旋即身后便传来“噗嗤”一声,像是水袋漏了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被溅了满身的水。
还未及反应过来什么,身下的马却嘶鸣一声,尥了个蹶子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他低头一看,却才发现自己的龙袍上已经溅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