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停的时候,秋榆跟着牧文德出了京城。
她只来得及匆匆带几件亵衣,便被郭掌柜从屋里轰了出来,一路赶到了万红庄的门口。她虽心里愤懑不平,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牡丹不满,冲郭掌柜喊了几声,却被一旁的小厮一巴掌扇在脸上倒在地上。
秋榆想去扶她,却被郭掌柜逼着出了门。只匆匆裹了张厚狐裘,便被赶上了一架破破烂烂的马车。
那马车走起来便吱呀作响,车轮甚至有些摇摆,一坐进去便有一股木料腐烂潮湿的味道,像是梅雨季的老房子。
秋榆记得自己在江南时有时会见这种马车,一匹老马拉着吱吱呀呀地从门前过去,她的爹便会恨恨盯着那马车看,口中嘟囔着“杀富济贫”诸如此类的话。秋榆则怯得不敢说话,只是心里疑惑着,这样的马车往往只是些普通小康人家罢了。
如今自己坐上了这马车,心里却是怯的。被这样狼狈赶出了万红庄,她不还知将会如何下场。
这马车只挂了层破破烂烂的麻布,冷风直往里面灌,掀开门帘穿过。秋榆没带面纱,只得把脸埋在裘里,所幸天色已晚,街上寂寥无人,她不必太过担忧。
马车缓缓走了半响,却拐了个弯进了一个小巷子,秋榆正害怕着,却见那帘子一掀,飞进来个黑影。她吓得要叫,却猛然被人抓了手,道:“别怕,是我。”
秋榆听出来是三皇子的声音,那叫声落回去了,惊疑却还在:“三皇子,这是为何?”
那手落了回去,男人的身影掩在黑暗里,唯有声音温柔:“江南出了些事情,我需得查案,那吴语糯糯我说不懂听不得,你若帮我会有些帮助。”
闻言秋榆的心便落了下去,只是犹豫一下道:“那若有人与您交流该如何?”
却听那人道:“无妨,我就假作你的哑巴夫君,你帮我说。”
秋榆只觉得自己的脸一下烧起来,声音也噎了,想斥他却苦于身份僭越,只得恨恨道:“三皇子这算不算欺辱良家妇女?”这话刚落她自己便愣了——她现在何曾是秋榆?不过是万红庄里的幼薇罢了,算得上什么良家妇女?
三皇子却似乎无知无觉般答道:“秋榆姑娘不必担心,我行为有止,不会做什么逾礼的事情。”
秋榆咬了咬唇,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自己拢回了裘里半倚在车座上。
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着,唯有吱呀作响的车轮声。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到了燕京城门,值夜的官兵点着火把走了几步,极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大晚上的出什么城?不怕我把你们抓进……”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门帘伸了出来,纤长的两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隐约印着红印。
那官兵抽出那张纸看了一眼,徒然震惊,退了半步让开了,低头说道:“城门马上就开。”
那手极有耐心地停在半空中,等了一下,却招招手示意那惊呆了的官兵把纸递回来。那人才如梦初醒般,赶紧上前送回了那纸。
那只手轻折了那纸,旋即收了回去。那马车又吱呀地响了,往城门外面去。
秋榆坐在马车上,眼看着出了城门,才轻声问道:“这马车能跑到江南吗?”
那黑影似乎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身影一怔,低声答道:“这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我另有备车,再走一点就换了。”
秋榆点点头,重又倒了回去。
三皇子却似乎起了兴致,笑着问道:“你倒是不怕自己一人和男人坐在一起。”
秋榆却答道:“世人皆知三皇子是纨绔,我却觉得三皇子是一个君子。”
对面的男人起了兴致,问道:“何出此言?”
秋榆想了想,认真答道:“我不知道,只觉得三皇子很体贴很温柔,所以觉得三皇子是一个好人。”
那男人轻哂一声,声音混着笑意:“但是像我这样的男子,可能是风流呢,老是和女人说体己话才会这样熟练,秋姑娘未出嫁,还是离男人远一点的好。”
秋榆知道自己被他逗弄了,却没气,反倒有些哀愁,闷闷说道:“小女不求什么姻缘,只愿平安度过这半生罢了。那万红庄里有个女孩一直跟着我,花名牡丹,我倒是想求三皇子能把她赎出来,也好和我一起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