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该让孩子躲起来的,那样至少不会吓到她,如今她在屋内,也不知那么爱哭的孩子,会不会就被这些话吓哭呢?靠在门扉后的玉芙,确是要哭了的,可她在碰到腕间菩提时,却想起了这些日子先生的谆谆教诲,忍住了泪意。外头的官员,端得满身的衣冠禽兽3,叩首求归时让人极为动容,她原以为那些人是真心希望先生回朝的,却没曾想会用这样近乎刻薄的话语伤人,先生叫她捂住耳朵,是不想让她听见,她又怎能辜负先生的苦心。玉芙安安静静地靠在门上,听着言官们的苛责,忽地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的她,活泼好动,每每缠在大姐姐身旁,学习礼仪诗书,贪恋于姐姐的温柔呵护,是她最为欢乐的时光。直到文定元年的秋天,家中教习琴棋书画的姑姑都走了,府中的姑娘们人人自危,不敢再碰任何书籍,她年幼无知,不知发生了什么,在中秋家宴上背了首诗,嘈杂的宴会上,每个人都在用极近嘲讽的目光苛责她,她慌乱无措,不明就里。直到大姐姐出来为她挡在前头,将那些话与责罚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后来她去祠堂,看到了跪在牌位前的大姐姐,纤纤玉指被夹的青紫,却依旧含泪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如今隔着门扉,与她一步之遥的先生,就这样挡在她前面,替她忍着这些六月寒冰,刺骨之言。小姑娘藏在袖中的小手,悄悄紧握成拳。他想护着的姑娘“当真是不知羞耻,枉我与刘谨权共事多年,竟让孙女寄住在外男家里,女子名声何其重要,竟没想到如此不堪。”“是啊,到底是京中贵女,但是容貌秀美,丞相又将她留下,到底是何缘故,这也不好说吧……“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痛斥玉芙名声有损的多半不堪入耳,甚至林涛的门生还疑惑了温时书不肯归朝的原因,隐隐有些要把此事越搅越乱的嫌疑。温时书的品性却是众人看在眼里的,此人话一出,就遭到了强烈的反对,“狗屁,竖子简直愚不可及!温丞相的名声岂能任尔等败坏?此事不管刘谨权是何居心,怎能与丞相相提并论!焉知不是妖女的错!”前头的林涛听到这话,玩味的笑了笑。御史台的老顽固倒是嘴毒,为了将温时书清白的摘出来,竟把小姑娘骂作妖女,倒是正中他下怀。他玩弄着扳指看戏,听着文人嘴里的污言秽语,仿若仙乐悦耳动听。曲阳关的事没成,后头他自然不好下手对付刘谨权,作为清流党的元老,明年还是会回朝的,若知晓自己的孙女被比作妖女,恐怕要十分后悔与这位已经致仕的丞相交好了,他即可坐收渔翁之利。他装作不解拱手问道:“这……各位严重了,还是听丞相一言,不要妄加猜测的好。不知丞相可否明言?若是好事将近,我等回朝告知圣听,想来圣上也会为丞相高兴的。”“啧,想来丞相是乐不思蜀了吧,枉我等冒着风雪远道而来,竟得了个这样的事回去,当真可笑至极!”不知谁一句下去,官员们辱骂的声音更大了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旁的,似要将这些日子的不快都吐在这事儿上。至于玉芙……早就成了他们口中不要脸的妖女。众人听到门扉开阖的声音,这才下意识住口望去,佳人腰间素带坠地,裙裾蹁跹,乌鬓中斜插梅枝,柔弱却美如古画,玉芙提着裙摆跨出了门槛,直到距离温时书一步之遥的位置才停下步伐。论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出来,嘴里的话都纷纷咽回了肚子里。玉芙攥着裙摆的手还隐隐有些发抖,却直面了众人打量鄙夷的目光。她轻轻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随后屈身行了礼。双手交叠的那刻,她看到了不屑与责怪,同样还察觉到了先生投来的视线。玉芙轻轻地笑了笑,原来就算这样出来,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呀。她音色朗朗,柔柔而道:“诸位老爷,我今日出现在此,是因我罪孽深重。为女子,我没能恪守闺训,几番流落在外,寄住过许多人家,已经不够资格成为大魏闺秀;为晚辈,家人远在边关受尽苦难,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一丝一毫,不能同甘共苦;为学生,我……”话到此处,她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低眸时似在思索着什么。那些官员还真以为她是来认错的,顺杆就骂得更欢了,就连林涛脸上都出现了几分嘲弄的意思。却不料,小姑娘颤抖着身子挺直了腰,心里从未想过认错,“可我最大的错不是这些,从来不是!我的言行规矩,是各位老爷们制定给我的,甚至大魏所有女子都要遵守,不能出半分的差池,否则就会被鞭笞鄙夷,甚至要落发当了姑子!我今年尚且不过十四岁,却因祖父蒙罪,沦落在外半年之久,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想就能更改的,敢问各位老爷们,若觉得我被先生收养是错的,那你们昔日皆是祖父同僚,为何,为何没人伸出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