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是知道这是公子的手笔,都想建议秦师去找位高人驱驱邪了,看她这脸色,差得惊人。
他回到府中,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公子,秦师这是怎么了?
“小惩大诫罢了,她死不了,她还年轻,不出一个月就能把元气养回来了。”谢流忱躺在他那张躺椅上,轻轻摇晃着。
元若放下心来,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他闭着眼,脸上盖着那柄被烧毁的团扇。
夕阳透窗而来,将他的睫毛染成灿金色,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颤动,像是一只不安又脆弱的茧。
元若心里有些感慨,这些年他一直跟在公子身旁,祠堂那日的事他也是亲历者,对这二人间的矛盾最为清楚。
公子近来屡屡在夫人那里受挫,他既想与她重修旧好,又拉不下脸面,说是要低头作个姿态,还真是只低了下头,连脊背都不带弯一下的。
公子企图以源源不断的钱财来软化夫人的心,可是收效甚微,元若觉得,如果他是崔韵时,同样只能感受到公子扑面而来的傲慢,而非他道歉的诚意。
公子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知道的,可他太自我了,他不把这些道理当回事,也不把别人的心当回事,大多数时候,他只在乎他自己的感受。
元若并不同情他,谢流忱不需要他的同情。
他只是觉得很可惜。
前日他在深夜起夜时,听见库房里有动静,以为有家贼窃取财物。
他提着棍子进去一看,结果是公子抱着一把古琴,看见他还略觉尴尬地一笑,问他:“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元若没问他为何大半夜不睡,在这挑礼物,明日挑选不行么。
他知道公子要脸面,他就不戳破他了。
元若与他相识相伴十七年,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戏耍玩乐。
在他们都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时,元若偶然抓住一只蝴蝶养在罐子里,他对谢流忱说蝴蝶的寿命短,等它死了,他便见不着它了。
于是隔日,谢流忱撕掉了它的一边翅膀,浸泡在一种特殊的液体中送给他。
他说这样,翅膀就会永远美丽,元若可以永远收藏它。
元若一看就哭了,丢下谢流忱跑开。
当夜,谢流忱敲响了他的房门,捧着那只只剩一只翅膀的蝴蝶,对他说他已经把它救活了,它没有死,元若还可以继续养着它。
元若从来没见过有人会费心去医治一只蝴蝶,十二岁时的他没有见过,现在他二十七岁了,他还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捧着谢流忱塞到他手里,只剩一半的蝴蝶,又看看那只浸泡在液体中的蝴蝶翅膀,年少的他本能地觉得,谢流忱既亲善,又可怕。
后来元若想,谢流忱就是一只将自己套在茧里的蝴蝶。
谢流忱觉得这样美丽、安全,他从透光的茧里看外面的每一个人,还会招呼元若看他的翅膀长得多漂亮,他煽动翅膀的模样多么优雅。
谢流忱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茧壳,他从来没有触碰过茧外的人。
当他想要接近谁,他怀着他那一大堆小心思靠近对方,然而对方感受到的不是他伸出来的触角,而是一层结实而冰冷的茧。
什么时候他能从他的茧里出来,就算不再姿态高贵,不再安全,可是至少他能真正触碰到他想靠近的人,他会知道别人的心是很容易碎裂的,玩弄别人的心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过错。
元若静静地站了一会,又轻手轻脚地离开。
屋中只剩了谢流忱一人。
谢流忱睁开眼,那柄团扇仍旧盖在脸上。
他透过被烧得发焦的扇面看出去,目之所及处全都蒙着一层浅淡的焦色,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燃烧过一遍。
他的心情也像被燃烧过一样。
他找不到能将这把被他亲手烧坏的扇子复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