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朝,不现身人前,但南国的许多政务都是他在插手。索性皇帝与皇后理解他,照顾他,为了太子羡的病症不被世人发现,南国王宫的宫女侍卫,大部分都被遣退了。
在那座巨大的王宫中,为了配合太子羡的病,常年雅雀无声。
他听到的最多的笑声,便是一个少女常年来寻她阿娘。
她阿娘是他的北雁将军,卫清无。为了卫清无,他一定会忍耐这个小女郎在宫中自由自在地出入,突如其来的笑声。
看世人皆是隔着雾的太子羡,有时候会碰上那个小女郎。
她会隔着屏风向他请安:“太子殿下,我又来找我阿娘了。有她的信件么?”
“太子殿下,你又生病了吗?你病了一冬了,春日到了,也不出来晒晒太阳吗?天气挺好的呀。”
“太子殿下,我阿娘这一次会平安回来吗?”
他从不与她说话,顶多传一张字条给她。
那个娇俏的小女郎,便坐在丹墀台阶上,一边看信,一边抱着双臂仰头看天上飞雁。
她有时候读书,指着诗词念的时候,重复许多遍,太子羡便也听清她在读什么——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而清圆,一一风荷举!”
太子羡从来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从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他知道她大约是个小美人。
有一日,皇后来找太子羡,见到太子羡望着屏风后那个在御花园中放纸鸢的女孩儿出神。
病苦的儿子一冬日不能见人,躲在黑暗里,好不容易入了春,儿子的病情好像好一些了,能够稍微和皇后、皇帝这样的亲人隔着距离说话。
皇后从没想过,隔着屏风,儿子可以看着那个女孩儿,却没有露出病痛来。
皇后温柔地看着儿子,说道:“那是徐大儒的女儿,小名露珠儿。清雨,把她说给你,许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太子羡沉默苍白,僵坐在黑暗中并不出声。
皇后好一会儿,收到侍卫送来的纸条:“我患苦病,莫累他人。”
皇后眼中的泪快要掉落。
皇后却勉强一笑,望着黑漆漆的殿宇,笑容更加明朗、温柔:“不会的。你看,你隔着帘子日日看露珠儿,都没事。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时间久了,她说不定就能像阿娘这样,一步步走到你身边来呢?
“清雨,你总是要走出这个殿宇的。你是太子殿下,你的病总有一日会好起来的。你也愿意治病,是不是?”
太子羡沉默着,再没有回复。
皇后便知道儿子是默认了。
她一贯知道儿子的自强自忍,知道儿子逼迫着自己走出病痛。皇后想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这世间,也必有人,如她和夫君一样,去爱着清雨。
然而可惜,当这条提议,由皇帝笑着提出时,宫宴上,遭来了徐大儒的严词拒绝。
皇后在那一刻,第一时间去看屏风。
她不知道屏风后儿子在不在,她却感觉到了冰寒凉意。
太子羡当夜病发,病得更厉害,连一点声音都无法听到。可就是这样的时候,他又听说了徐大儒要给徐清圆找良婿,要匆匆把女儿嫁出去,好断绝女儿许配给他这个病人的命运。
太子羡不得不撑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冷汗淋淋地写下一封书,让人连夜送给徐固。
那书上写:“君子不夺人之好,太傅可安。”
夜里被叫起来、收到这封书信的徐固,站在鬼火般的灯笼前,情何以堪。
年少的徐清圆从梦魇中爬出来,闭着眼睛就撒娇:“阿爹……你在哪里?”
坐在马车中,看到徐固放心关上府门的太子羡,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而清圆,一一风荷举!”
记忆中的少女读书声远去,迷雾复来。
后来她困在大火中,他成为了她的噩梦。
在徐固站在府门前收到太子书信的那夜,在太子羡隔着马车看到徐固关上府门的那夜,他是否期待过婚姻,是否想过那个小女郎嫁给他后会如何,是否愿意扒开云雾看清那个小女郎……
这些淹没在时光长河中,我们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