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初道:“师尊定是知我想看,故而答应百草生留下过夜。是么?”
“为师也对这奇事有兴趣,想要亲眼一见。”他想起自己无法“亲眼一见”,淡笑道,“听个热闹也行。”
看阮柒笑了,李半初自己也默默咧起嘴角,顺手翻过手里的书,忽然发出“咦”的一声。
“怎么?”
“这一页是空的。”
“错版?”
“我随手从书架上抽的一本,竟然叫我抽到错版。”李半初嘻嘻一笑,“师尊摆平百草生遇上的诡事后,务必替我向他讨要此书作为报偿。若他不允,我再去找林简帮忙。”
阮柒点头:“好。”
“颍川百草生这人虽不靠谱,写的故事却是真的不错。我记得有一本书,名字叫做《山鬼》,刚出的时候我就买来看过,讲的是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半夜破庙躲雨遇到山鬼的故事。”
李半初把那有空页的书放在一边,又去重新抽了本书以作打发时间只用,在阮柒对面坐下,开始滔滔不绝。
“说这赶考书生其实是一名富家女子女扮男装,途遇山鬼引诱。女子受美貌迷惑,便与山鬼成了一夜好事。山鬼初尝磨镜之趣,食髓知味,要这女子留下。女子却一心想要上科场摘取桂冠,以此证明女子不输男子。
“山鬼万般不舍,却也希望意中人得偿所愿。于是便附在女书生的玉佩之上,与她一同进京。
“为助意中人考取状元,山鬼暗自在阅卷过程中作伪。放榜之后,女书生果然高中状元,被皇上赐婚……”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阮柒问道:“后来呢?”
“后来,百草生还没写。”
两人陷入沉默,李半初心想阮柒大概也正在心中痛斥颍川百草生厚颜无耻。
阮柒开口却道:“山鬼此举断然违逆了书生的初衷。不过山鬼非人,心中没有俗世规则约束。就算书生舍弃一切与她厮守,日后也必将因为观念不同而分道扬镳。”
李半初万万没有想到,阮柒心中的结局会是这样。
“那师尊以为,李无疏若没飞升,你与李无疏能长相厮守吗?”
阮柒脸朝他偏了偏,像在打量他一样。但李半初知道对方双眼已盲,更隔着厚厚一层黑绫,看不到自己。
“你也相信无疏是羽化飞升,而非魂消魄散?”阮柒道。
李半初斩钉截铁道:“他断不可能魂消魄散。”
阮柒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手掌一翻,便见占满正面墙的书架震动不止,像被无形的手飞快翻动。
不过片刻,书架积灰的角落中飞出一本旧书册,哗哗作响地落在阮柒手边。
李半初不明就里。
阮柒取书作甚?又看不了。
阮柒却并未翻看手边的书,而是对他道:“半初,你小小年纪,倒是博览群书。这是你说的书吗?”
李半初取过他手边的书,蓝色封皮上以隶书写着“山鬼”二字。
“确是这本不错。师尊竟然一下子就找到此书?”
“旧天道下,世间诸事载于《衍天遗册》,过去未来,皆过我目。《山鬼》成书于十八年前,止战之印未碎,李无疏才不过十七八岁。”阮柒微妙地停顿片刻,蒙着的眼睛转向李半初,“当时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半初?”
年纪不大,却能在《山鬼》刚问世时就买来看过?
灯火跳了跳,“啵”地爆出了一簇灯花。
阮柒这番话说完,李半初方知自己说漏了嘴,一身冷汗。
他在这一瞬心思百转,无数说辞没法圆上这一出。
正在这时,窗外骤然亮如白昼,仿佛有人将太阳搬到了院子里,刺眼异常。
他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皮影戏来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明晃晃的窗户纸上映出的,不是纸剪的皮影戏,而是一道翩翩起舞的婀娜人影。
“公子,能否开门让奴家在此借住?奴家绝非山中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