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予弯唇,眉间愁绪淡了淡,“哪有那么小。”她顿了顿,陷入回忆,“您那时给我一瓶药膏,特许我进学堂里听课。屏风之后,我围着暖炉,青荷在给我抹药膏,我听着屏风那边,成玉和修常朗声回您话的声音,当时就?在想。”
“若我不是女子,先生是不是就?可以如教他们般,教我。”
风渐大,左相脊背清直,垂下眼皮,“现下呢?郡主还?是这么觉着?”
柳安予摇摇头,伸手?拢起?耳边被吹乱的碎发,“现在学生庆幸,是个女子。因着旁人而怪自己,是蠢事,依仗自己,而改天下,才是幸事。”雪色盈目,她睫羽揽重,却字字铿锵。
“臣也这么觉着。”左相欣慰地笑了笑,他语重心长,借着最后这么点路,教她最后一课,“所以郡主没必要把臣看得?太重。臣只是借了一颗芽给郡主,施肥、松土、浇水、剪枝,能由一颗芽能长成参天大树,全仰仗的是郡主,而非臣。”
“皎月本就?是皎月,不是因谁说了什么,就?不是了。”将到城门口,他沉了沉步子停下,回首看向她,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臣这一生,笔墨为?刃、口舌为?剑,斩天斩地斩奸佞,臣之?所学,已用尽,自认不辱圣贤书?。”
“独独,愧对?郡主。”
他合拢双臂,不等柳安予反应,躬身缓缓作揖。
风刮在脸上,像无形的利刃刮剜着血肉,“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臣府上书?房的库中,您那只雕花刻字的书?案上,由镇纸压着一封书?信,就?当是臣给郡主补的拜师礼。”
“臣此生,能有郡主一徒,已心满意足。”
听着这句话?,柳安予登时绷不住了。
柳安予受着他拜,捂着嘴忍泪,凝眸听着他宛如临别的语气,心里五味杂陈。大颗大颗的晶莹落在手?背,灼得?她肌肤发烫。
左相起?身上了马车,撩起?帘子与她挥手?作别,无奈摆手?,“走?罢,走?罢郡主——”
“皎月高悬,会照明老臣的回京路。”
“回去罢。”
“雪冷,您手?该疼了。”
柳安予在那站了良久,四肢百骸俱冷,心却发热。
青荷忍不住跑上前,连忙为?她拂去眉间雪,“郡主,郡主,我们回府罢。”
她微微出神,回眸看青荷时,脸上已无泪,呢喃着道?:“青荷,你知?道?吗?他说我是他的徒,是他的徒”
青荷以为?她魇住了,嚇得?不顾主仆身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晃动,“郡主!郡主您别吓奴婢!”
“我等这句,等了十三?年。”她垂眸痴笑,跌在青荷怀里,眸向雪地,“我等这一句,等了十三?年啊!”她失力一般,软下身去,伏在冰冷的雪地中高声呐喊。
“郡主!”青荷知?道?她心底的执着,她这一路的苦楚,不由得?眼眶蓄泪,“郡主,都熬过来?了,咱们都熬过来?了啊。”
柳安予仰着头,将泪阻在眼眶中,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如飞舞的精灵般落下,亲吻着她的鼻尖、她的眼睫、她的唇瓣。
冰冰凉凉的雪粒顺着她的领口滑过,顷刻间又被她温热的肌肤融化。
“是啊,我刚熬过来?。”她眼尾凝着霜雪,看向青荷,缓缓眨了下眼睛,眸底带着薄愠,“怎么就?会这么轻易地被打倒了呢?”
她唇角冰冷,眸中带着志在必得?的杀意,朱唇微启,“顾淮他疯了。他既敢动左相,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秉着一腔气愤,她堪堪回力,借着青荷的手?起?身,抖落一身雪,踉跄而缓慢地往回走?。
踩着左相的来?路。
顾淮凝眸在不远处看着她,直等她上了马车,马车也驶走?了留下两道?车辙。
他顿了顿,敛神伸手?戴上绒帽,阻隔着冷意。
“她往哪边走?的?”
柏青垂首回禀,“南街,翰墨堂。”
第62章62殊途
冷风横扫,阶前压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书童裹着袄子,正努力清出一条路来。暖阳映照在雪地上?,愈照愈看的不真?切,书童揉了揉眼,抬眸却见从雪处款款来了位佳人。
雪落乌发,远山青黛眉,清澈透亮的眸轻轻颤动,宛若蝶翅。
“坏了,眼睛晃不好?了,看见仙子了。”书童不由得恍惚,却见那位“仙子”越走越近,往手上?哈了口气,檀口微张,“我找韩昭韩监正。”
书童这才回神,一拍脑袋,“您是??”
她眼微挑,“安乐郡主,柳安予。”
书童连忙作揖,“您先?往里请,暖和暖和,小的这就去叫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