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面,容津岸不苟言笑、严肃古板,又年长他们许多岁,他们到底还存了许多孩子心性,自信可以不靠走捷径也能够仕途通达,今晚原本其乐融融的师徒晚宴被一个老古板硬插进来,大抵是不会痛快的。
相比起方才的街头偶遇,容津岸的神色疏朗了不少。
眼下这样尴尬的僵持,他只是淡淡扫过包厢中几名男学生各种各样的颜色:
“容某是不是表里不一的人,要看你们姚先生如何评价了。”
叶采薇五雷轰顶。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的师徒夜谈,到了最后,佟归鹤曾经直白问过她,为什么她向来强调写文章要重质轻表,当年容津岸却能靠着一手凤采鸾章而独得圣眷?
——“你、你不要学他……”
——“他这个人,表里不一,最会装腔作势……”
她当时醉得快不省人事,是这样回答的。
原来,这些话都被容津岸听了去?
所以,他在今日清晨擅闯她的卧房,不仅是因为她当面说他“亡夫故去五年”,还因为她昨晚又私自评价他“表里不一”?
包厢里的学生们当然不知他们老师心头的小船已经被打翻、在狂风巨浪中飘荡浮沉,只是见她面色苍白,又觉得容津岸话藏机锋,两厢犹豫,只能小心翼翼:
“先生,若是与容大人有什么误会,不如趁着这顿饭,一齐化解?”
这下,便是在邀请容津岸一同入席了。
“姚先生呢?你若不同意,容某断不敢擅自加入你们的晚膳。”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容津岸又特意问叶采薇。
礼貌体贴的姿态,和他那副绝好的皮囊相得益彰。
可惜,只有她知道他的真面目。
“只怕民妇相貌丑陋、言语粗鄙,唐突了容大人。”叶采薇僵硬地说。
“难得姚先生天姿国色、满腹经纶,却非要做此面目,又不顾学生们殷切期盼拒我于千里之外,”容津岸说着,笑了起来:
“依容某看,‘表里不一’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姚先生,最为恰切。”
于是只好在圆桌旁加个座位,请容津岸一起来。
朝中二品大员,自然须往上座,而原本的上座,是叶采薇这个老师在的。
两人顺理成章坐在了一起。
叶采薇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好了。
这人身上的气味独特,清冷淡漠又挥之不去,午后辞行时不觉,此刻却源源不断,扑鼻而来。
偏偏这间包厢不大,原本坐下他们几人已算勉强,容津岸加入进来,就更是逼仄得很。
他坐她左侧,右臂每一下动作,都能擦到她的袖笼。
只是碰一下,浅尝辄止。
那个“表里不一”的话题显然不再适合被提起,等上菜的间隙,有人不愿意场面尴尬,竟然大着胆子,压低了嗓音,问容津岸:
“其实……在下隐约听过一点风声,就是两个多月前,京城里发生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案子,是有关三皇子齐王殿下的。”
“妖书案?”出乎那学生所料,容津岸大方回应。
这下,那学生便知晓此事并非秘闻,便顺着话,接着问:
“那传闻容大人因为被此案牵连而被迫退出内阁,甚至下野,又……是否属实?”
对于此案的个中细节,容津岸捡着不要紧的,向大家透露一二。
书院的学生一向不谈国事,在这池州府城繁华街巷人声鼎沸的酒楼里,朝廷二品大员亲口谈起遥远京城里波谲云诡的秘辛,此等匪夷所思的情形,让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跟着紧张起来。
只有叶采薇如坐针毡,她好想闭上耳朵,阻止那些不想听的人和事钻入她的耳膜。
“三皇子齐王”“五皇子燕王”“六皇子楚王”,还有零星的“废太子”,一声一声,穿越嘈杂鼎沸,狠狠扎进来。
仿佛如同当年那场撼天动地的风波一般,要再一次悍然而决绝地,将她拉上另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
她的胸口被闷在无边的深海,几乎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