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长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微微低头,指尖开始轻微颤抖:“生活补贴嘛,自然是有一些。不过德鲁伊斯克毕竟是小地方,不像是省里的部门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听说省里的九品官大多都能住上官房,暂时住不上的,每年也给上16o卢布的住宿补贴。但是咱这儿呢,住房补贴虽然听说是有,但我来这儿已经八九年了,却还从没见过这笔钱。”
亚瑟捧起茶杯喝了口热茶,学着之前老乡绅欺压小店主的模样打起了官腔:“地方上确实会出现这种问题,不过你也得体谅上面的难处。有的钱,不是不给你们,而是国家银根吃紧,只能先欠着。身为沙皇陛下的官员,在这种困难时期,大家伙都得勒紧裤腰带过紧日子,斯科尔尼科夫,你得从大局出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警察局长附和着:“不当家不知油盐贵,我斯科尔尼科夫好歹也是为官一任、主政一方,这些难处我是能够体会的。你瞧,虽然这住房补贴从未到手,但我向来是一句抱怨都没有。这钱如果有,那是沙皇陛下天恩浩荡,如果没有,那也是应该的。”
语罢,警察局长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像是我这样的小官儿,苦点累点是应该的。苦点累点也是为了尽心竭力的做好工作,为了将来的日子有个盼头嘛。我之前去省城办事,听说与您同级别的省检察官年薪6oo卢布,除此之外,每年还有55o卢布的住房补贴和伙食补助。当然,这都是底下人乱传的,实际上应该拿不到这么高吧?”
警察局长要是问别的,亚瑟还真不一定清楚。
但是问起俄国官员的薪水收入,上过伦敦大学的约克财迷可是深入研究过的。
况且,他身边还有舒宾斯基那样的资源,不论是文献资料还是熟人渠道,亚瑟都给摸的一清二楚。
一类省的省检察官,岁入不到12oo卢布都能让警察局长眼红……
如果让他知道俄国驻英大使的年薪高达45ooo卢布,除此之外还坐拥2ooo卢布的房租补贴,那还了得!
亚瑟摆出一副大城市来的傲气:“年薪加上补贴才115o卢布,一类省就是一类省。我虽然不清楚彼得堡和莫斯科的检察官岁入多少,但是我有个在伊尔库茨克省税务局做事的旧相识,他同样是六品官,固定年薪75o卢布,每年还有12oo卢布的额外补助。”
警察局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嫉妒与渴望,他吞吞吐吐地问道:“上校,您说的这位相识,他真有这么多额外补助?”
亚瑟微微一笑,放下茶杯,悠然地擦了擦嘴角:“财政口做事的嘛,越是离钱近的地方越是有着方方面面的好处。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我,听到他这个收入,都恨不能查出他点错处,把他给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喔,不对,伊尔库茨克已经是西伯利亚了,这Bastard(德语,直译:杂种、私生子,信达雅译:婢养的、狗娘养的),他倒是不怕我的这件法宝。”
警察局长笑呵呵地当着应声虫:“唉呀!要不说大伙儿都盼望着去省里部里、去更大的地方当差呢。”
岂料亚瑟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你说去省里任职有好处,这个,我不挑你的理儿。但是你说去部里有好处,那我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亚瑟这段话,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把‘我是在部里任职’的消息透给了警察局长,甚至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是如饥似渴的想要听听那些彼得堡各部门的秘辛:“您……您赐教。”亚瑟哼了一声:“我不懂在部里当差有什么好处,一点财源也没有。要是在省政府、民政厅和税务局里,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在那边,你会看见一个人躲在远远一个犄角里,涂写些什么。他身上的燕尾服脏得要命,那张脸简直叫人要啐唾沫。可是等他下了班,你再一瞧,这样下贱的人住着一幢多么漂亮的别墅!要是送他一套镀金的瓷茶杯,他还瞧不上眼呢!你提着这些东西区见他,他必定要说上一句:‘这种礼物,只配送给医生。’
你得送给他一对骏马,或者一辆弹簧座马车,或者价值三百卢布的海狸皮。别看这样的人说起话来细声慢气的:‘请借尊刀给我削削笔。’可是背地里,他会把申请人剥得只剩一件衬衫。不错,明面上,大伙儿都是清水衙门,什么都是一清二楚的。但如果真是这样,省政府一辈子也别想梦见桃花心木做的桌子,遇见各科的科长都得称呼您。真的,我得承认,这情况让我瞧着实在气人。要不是因为我的职务高贵、受人尊重,我早辞职不干了。”
说到这里,亚瑟端起茶杯环顾四周:“归根到底,德鲁伊斯克虽然小,但毕竟是地方上的,你们这里也算是个小省政府吧?依我看,拿彼得堡的骑兵上校和你换这个德鲁伊斯克的警察局长,你倒还未必稀得换呢!”
亚瑟的话里处处是挤兑,句句都是阴阳味儿,但警察局长却一句嘴都不敢还。
他心底忽然开始埋怨起了他的老岳丈,彼得堡派来的钦差确实不是他这种级别的选手能够轻松应付的。
这哪里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简直比那帮五六十岁的老官僚还难伺候!
雪原上的白狐狸,河坝里的海狸子,二者加一起都没他刁!
警察局长没话找话,冒着冷汗开口道:“上……上校,您真是说笑了。就是十个我堆在一起,也比不上您这个上校啊!对了,您……您的这顿饭,还合口味吗?如果有任何不妥,您尽管说,我这就去准备其他的……”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谄媚和小心翼翼,仿佛在祈求亚瑟的宽容。
亚瑟见他想跑,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笑呵呵的念起了诗。
“盛宴遍及全世界!偶尔傍晚时分,
美酒倾泻,菜肴在火上翻滚。
笑声、言语、歌声——一切皆美妙!
然而,次日早晨,日子却被毒害。”
警察局长听到这诗,吓得魂都差点窜破天灵盖飞了出去。
他这辈子没学过几诗,也不爱文学上的事,但这普希金的《饮宴》恰好就是他认识的那几之一。
原因也很简单——这诗在俄国是被查禁的。
作为执行查禁工作的机构负责人之一,他这个警察局长自然要先学习哪些诗是不允许出现在这片冰雪大地的。
警察局长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脸色迅由苍白转为微红,额头上的冷汗更是迅聚集。
虽然他并不懂诗歌的深意,但他深知,这句诗的出现,意味着不祥的预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低下,脸色僵硬,嘴巴微微张开,却无法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