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昫让陆浔罚得狼狈,外面那些御史言官倒不好说什么了。季大人听说了这事后,好几次都想去跟陆浔说个情,不过让司正给拦下了。“我说季大人啊,人家师徒俩你情我愿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季大人捶着手,在屋里来回来回地兜着圈子:“四殿下虽说淘气了些,到底没有大错,陆大人这般罚,是不是太重了?”司正让他转得头昏,赶紧将人拽住了:“重不重的陆大人心里有数。年纪轻轻就能让圣上交出太师令的人,你还担心他思虑不全?”陆浔这一步,司正是真心觉得不错的。季大人在文人圈中分量不小,这事处理不好就会遭人唾沫星子,他当时也是担心这个,才不好下手。陆浔倒是一招就堵了悠悠众口。文人重名节气度,罚临五百遍兰亭序,倒比直接罚一顿板子合人心意,而且还这么大张旗鼓地罚,摆明了就是罚给那群人看的。既然效果不错,四殿下看着惨点就惨点吧。司正看得开,季大人却还是愁眉不展。“可四殿下于我,毕竟也算有救命之恩,这般是不是太委屈他了?”司正刚喝下口的茶差点喷出来:“委屈?季大人啊,这京里还有几个人能给四殿下委屈受?他不折腾别人就谢天谢地了。好不容易来个能治住他的人,咱们还是多庆幸庆幸吧。”周昫真就抄了整整五天的书,手都要抄出茧子来了,让管叔领上车的时候愁眉苦脸,怀里揣着个纸匣子,像是要上刑场一样。结果回到陆府,一直等到了戌时过,陆浔才姗姗来迟。“殿下是在我屋里?”陆浔缓缓地走着,刚进院子就看见自己屋中透出来的光亮。同福为他提着灯笼引路:“是,殿下说要等您回来,我说了公子这两日下值晚,让他先回自己屋里歇着,他就是不肯。”“闹脾气了?”陆浔问。同福想了想:“也没有吧,就是对着个匣子唉声叹气的,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陆浔推门进屋,绕过屏风,才看到周昫已经歪在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还压着同福说的那个匣子。周昫这几日疲于抄书临字,觉都没怎么睡,黑眼圈熬出来好大的两个,顶在眼睛底下,像黑熊崽子一样。进到陆浔屋里神经一松,没多久就睡着了。烛光轻拢,呼吸绵长,这场景倒另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意思。陆浔走得近了,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什么异常,这才轻着手脚将他胳膊拎起来一些,把那压在底下的匣子拖出来,正想着怎么把他挪到床上去,周昫就醒了。“唔……”“吵醒你了?”周昫睁着还带困意的眼睛,看了陆浔两眼,摇了摇头,把陆浔还没收回去的胳膊拉过来,抱着枕到了脑袋下,很舒服一样地蹭了蹭。陆浔抽了抽自己胳膊,一点没抽出来,有些好笑道:“拽着我干什么?困了就去床上睡。”周昫也不知听到了没有,闭着眼睛与他说话:“同福说,你这两日很忙。”“嗯,赶着把手上的案子结了。”陆浔抬手,揉了揉周昫拱在他手边的脑袋。自打周昫被抓进宫去,他们许久未曾这般放松地说过话了。周昫的头发挺粗的,平日里总是高高地束成一把扬在脑后,这会儿让他迷迷糊糊蹭乱了,软趴趴地胡乱卷着,倒多出了几分柔软的意思。陆浔揉了好一会儿,把他头发彻底揉乱了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去吧,让同福送送你回去。”周昫没动,闭着眼睛嘟囔:“我不想回那边院子。”陆浔听着他半闹一样的语气,又想起那边院子里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就留在这吧,让同福带你去收拾一下,进里屋去。”周昫这才满意地松了手,一手揽着同福一手打着哈欠地走了。等陆浔用过晚膳,沐浴完又换了衣裳,再进到里屋时,三更的梆子声已经响了。周昫刚回来时困得厉害,可在桌上趴着睡了一觉,又在陆浔床上滚了一阵,这会儿反倒长出几分精神来,想起自己没抄完的兰亭序,霎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听到陆浔开门进来的声音,他赶紧胡乱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假装自己睡得正香。结果陆浔走到床边,就看到这人在大热天里把自己裹出了一头的汗。傻不傻……陆浔看他睡着的模样看多了,很容易看出来他是真睡还是装睡,只看这人眼皮阖得紧张僵硬,就知道他心里没鬼才怪。“别装啦,你这睡得不像。”陆浔带着笑,将他裹在身上的被子扯了下来,伸手一摸,果然他后脖子到背上全是黏腻的一片。“去把汗擦一擦,换了衣服再回来睡。”陆浔轻轻拍了拍他,见人一动不动,完全一副老子睡着了莫叫老子,天塌了都叫不醒的模样。“周昫。”声音带上了点沉,周昫心里咚的一跳,再装不下去了,偷偷撩开眼睛皮瞟了陆浔一下。一声轻笑,陆浔又哪里有生气的模样,伸手把他拽起来:“快点,去擦一擦,你汗涔涔的不难受?”周昫被戳穿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听着陆浔半哄半笑的有些懊恼,半推半就地去了隔间擦汗换衣裳。等他再回来时,那匣子已经打开了放在床边,陆浔就倚在床头,一页一页细细地翻看过去,时不时地眉心轻动,把某一张挑出来搁在一旁。完了,这事果然过不去今天啊。周昫瞬间心情沉重,两条腿灌了铅一样再挪不动,突然后悔自己今晚为什么要留在陆浔屋里过夜。陆浔手中换过一页,抬眼见周昫拘谨地站在屏风边上:“怎么傻愣站着?”周昫心里一跳,这时候再要走也来不及了,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床脚的位置爬进了里侧。“这都是你自己临的?”陆浔问,眼神却没离开手上的纸稿。他语气放得很平,听不出来是喜是怒。“嗯。”周昫轻轻应了一句,庆幸自己没真让周昂帮忙。“临多少遍了?”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周昫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一样:“两百一十七……”:()殿下别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