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袖边,食指屈着耐心地点了几下,像是计数一样,等敲到第四下时,一声重而急的咳嗽声回荡在室内。
溯侑抬了下眼。
白诉小心翼翼地将裘桐扶了起来,靠坐在垫起的软枕上。
二十年对凡人而言,几乎占据了生命中一半的岁月,可对溯侑这种妖族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裘桐眼睛已经无法全部睁开,他得用上不少气力,才能勉强将眼睛迷成一条缝,透过昏沉沉的光线去看溯侑的样子。
和二十多年前那个硬闯昭王府,被裘召折磨得几乎不成人样的少年完全不同,此刻他站着,脸上妆点着些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那双本该显得艳丽无害的桃花眼稍稍往下垂着,深深望进去,是怎么也一眼探不到底的幽深暗邃。
两片衣袖像云一样,静静地垂着,显得一种从容的耐心。
裘桐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同类,笑起来一片无害,内地里却全是未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心思,即便深深压着,也给人一种透进骨子里的危险之意。
毕竟是薛妤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不容小觑。
看看,这些人一个个风华正茂,如初升之旭日,未来有许多大展身手的机会,而他,即便用尽全力,人生也已经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即便是普通人家,子女有了出息,得到上好的灵药和灵髓,也能为其父母,亲友洗筋伐髓,延长,甚至上千年的寿命,可他为人皇,他不行。
裘桐连着咳了几声,才看向溯侑,轻声道:“朕曾见过你。”
他挥手让地上跪着的人退下,这才又看向溯侑:“朕——咳,朕知道你来,是薛妤的意思,她想从朕这知道什么。”
“朕记性不大好了。”裘桐无奈地笑了下,脸色比纸张还苍白,像是刷了一层厚厚的漆,“人将死,很多事堆到一起,理不清楚。”
溯侑好心地提醒他:“二十五年前,陛下与邺都薛荣做了一笔交易。”
“我家殿下想知道,除了玉青丹和绞杀台的妖鬼,薛荣他还给了陛下什么。”
“薛妤。”裘桐罕见地扯着嘴角笑了下:“她就不好奇,朕……朕曾答应过薛荣什么吗?”
“不论答应了什么,现在薛荣已死,陛下也时日无多,一切都算不了数。”溯侑看着裘桐,道:“不过陛下在病中也惦记着要见殿下,应当是有心说实话。”
话音落下,裘桐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上半身佝偻着弯了下去,在某一刻,面色突然胀红,高耸的颧骨上涌出血色,而后哇的一下。
血雾在那张淡金盘龙纹的锦被上大面积炸开,像一团团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红色烟花。
白诉急忙朝外喊太医,接着是诊脉,将昏死过去的裘桐安安稳稳平放回床榻上,末了,才毕恭毕敬对溯侑道:“今日先到这儿,公子请回,等陛下身体好些了再谈论正事。”
溯侑望着被战战兢兢的宫女抱下去的沾血褥子看了片刻,转身出了宫殿,回了一品居。
是夜,他洗漱之后撂了笔,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拿出了张灵符,手指在某个字符上点了两下。
灵光闪烁得飞快,没过多久,那边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女郎。”
溯侑这称呼一出来,便代表着要说的是公事,薛妤嗯了一声,问:“人皇那边,没吃亏吧?”
他将今日见人皇时的一些细节拎出来说了遍,又提起善殊说的那些事,关于魅,也关于人皇的猜测,薛妤的想法跟苍琚的说法差不多:“想不了那么多,我们能做好的只有眼前,先盯好人皇。”
说着说着,等事说得差不多了,溯侑微微凑近灵符,声音透过灵符传递到薛妤那边时,连每一个气音都清晰可辨,像是贴着她耳边在说话:“阿妤。”
“阿妤。”
他唤了薛妤两声,唤得薛妤迟疑地停下了手里的笔,轻声问:“怎么了?”
“才出邺都没两天。”
溯侑低而促地笑了一声,气息颤动,像是嘲笑自己似的:“有点想你。”
薛妤听不了这样的话,睫毛克制不住地往下扇了扇。
半个时辰里,“阿妤”两个字几乎在他嘴里变出一朵花来,翻来覆去的展现出不同的姿态。
薛妤一直在忙,他唤一声,她便应一声,也不说多的话,可那张闪动的灵符,就一直放在桌边,他不说结束,她也就不往上面点。
直到朝年推门进来,他就在案桌前站着,声音大得似乎在上面安了个扩声的术法,语气格外不满:“殿下,那个松珩在邺都门口站着,非说有要事要见殿下。”
灵符另一边,溯侑倏地抬眼,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