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这样回答宋清:“我不会死,你叔爷爷不会让我们死的。”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而讥诮的冷笑:“叔爷爷他奈何得了齐小姐吗?您真的清楚您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雅婷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当日在潘厅长的办公室里,她凭着一时的激愤对齐悦出手。
可是在那之后,在听了越来越多关于齐悦的事迹后,陈雅婷不得不承认,她是恐惧齐悦的。
“作为一个女人,齐悦竟然拥有那样不凡的力量,可我呢?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不可以?”陈雅婷这样想着,看向自己的手掌。
她终于面对一个事实:“原来我还嫉妒她。”
对陈雅婷而言,仇恨会渐渐消散,可不甘和嫉妒会如同轻雾一般缠绕着她的心,时不时地提醒她一下,让她无法以平常心看待齐悦。
她就这样陷入了对自己的重新认识中,待在房间里,与世隔绝,终日默默。
直到今天,宋清硬拉着她出门。
她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许多天,周身带着种不见天日的晦暗。
山神们果然十分靠谱,大街小巷里的变异动物竟然真的统统消失不见,被约束了许久的孩子们游走着,欢呼着,跳跃着。
天灾之后,陈雅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还有这样多的孩子。
她不由想到,宋清小时候也是这样地活泼开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孩子。
陈雅婷曾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受尽了来自母亲的指责和迁怒。
她拼命学习,靠着一张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了陈父面前,逃离了自己的母亲。
在与过去诀别的时候,她曾暗暗立誓,说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母亲,可是为什么宋清还是长成了如今这副敏感纤弱的样子呢?
岁月像一个轮回,陈雅婷终于将自己曾经经受的痛苦施加到了女儿身上。
她是如此地渴望温暖,渴望家,也无比确信自己对女儿的爱,可是,她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宋清——各种意义上的保护。
“我真没用。”陈雅婷难得地生出了些厌世的情绪,“我不是个好母亲。”
她又想到了处理枪支的那天,宋清站在桌边,在昏暗的烛光中发出冰冷的质问:“妈妈,您知道海蛸吗?海蛸幼体出生后,只会经历几小时的自由生活。在这几个小时里,还拥有脑子和脊髓的海鞘会在海里找啊找,寻觅一个可以依附的物体,然后用身体前端的附着突起黏着在这个东西上,开始变态。在这个过程中,海鞘幼体的脊索和尾肌会逐渐萎缩,被吸收,然后消失。它的神经管和感觉器官也会退化,成为一个残存的神经节。它耗竭了自己的大脑,从此以后,将一直依附在它为自己找到的新家上,靠过滤海水为生。”
宋清直直地看向陈雅婷:“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从此以后,它会被看作一株植物,菟丝子一样的植物。”
“它再也不需要大脑了。”烛光摇曳着,陈雅婷看不太清宋清的表情,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的女儿将她比作一只海蛸,认为她在嫁给宋越的那一刻就自愿放弃了自己的脑子,认为她宁愿耗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变幻出菟丝花攀附的触手。
“是这样吗?”陈雅婷在心里问自己。
这是她最终对宋清做出让步的根本原因,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宋清打碎了她。
可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儿,宋清还是陈雅婷最狂热的拥护者,她确实会因陈雅婷的某些行为而失望气愤,但她并不真的怨恨自己的母亲,她爱她。
她打碎她,是为了重塑,可陈雅婷却陷入了虚无、迷茫和无措。
宋清去餐车取食物了,陈雅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听着周遭的欢声笑语,整个人陷入了一阵茫然。
她既厌恶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又厌恶没有对这个世界做出过丝毫贡献的宛如寄生虫一般的自己。
她朝着祭坛走去,那里袅袅的青烟令她感到沉醉,那一排形状各异的神像也令她觉得惊奇。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灵?”
“既然如此,祂们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为什么祂们就连这样普通的愿望也不能帮我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