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昭就这么走在檀允珩身后,离十多步的距离,静心看着,欣声道:“幸而我娘身边有郡主,才不至于长年孤寂。”
青词甚是赞同,“夫人在世,家中除了下人,来探望的也只有郡主一大家子,圣上皇后还有大皇子有心来,少有暇时,长公主得空就来,唯独郡主一有空便上门,在夫人身侧承欢。”
陆简昭看着檀允珩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身影,心叹之,妙口:“郡主心有天地,承安陆府,我和父亲都感激不尽。”
咦?
青词眼珠子一转,“爷,后悔吗?在马车上拒了郡主婚事。”说完,接着补了句:“属下记得,爷在听殷管家说时,脸上散不尽的笑意。”
陆简昭应机立断,“不悔。”
殷管家告诉他,夫人在世的那十二载里,前八个年头,日子难捱,没有盼头,谁也不念叨,在房中一坐就是一整日,乌发熬白了不少,也不让下人进门,整个人槁木死灰。
皇后和长公主偶尔带着大皇子过来,想着大皇子只比他大两岁,或许能让他母亲想到他,于事无补。
直到第八个年头上,三岁的郡主被长公主抱着登门,小郡主爱笑,夫人第一眼见到小郡主时,殷管家也在,自父亲带他出征后,不再言笑的母亲,脸上染了笑,竟主动伸手要抱小郡主。
那时起,夫人身上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小郡主只要一来,府上便多了欢声笑语,后命殷管家又打了一把长命锁,送给小郡主。
往后郡主大了两岁,长公主有事缠身,就让下人好生领着过来陆府,口中的话滔滔不绝,难以表述的用手比划,常常说一件事要半晌,夫人会备两把摇椅,另一把给郡主坐,二人都乐的捂腹大笑,摇椅‘吱吱呀呀’响个不停,郡主七岁时,夫人过世,手中还拿着郡主爱吃的虎头糖人和给他打的长命锁。
夫人死后,是郡主和大皇子守的灵,下葬时也是二人扶的棺。
殷管家如实奉告,那日除了青词白满听到后,哭得稀里哗啦的,陆简昭和父亲都没哭,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由衷地跟着殷管家所讲,欣慰笑着,无人知父子二人心中酸涩,陆省怕都在哭,来圆儿哭不出来,会被属下察觉。
陆简昭眼疾一事,放眼整个南祈,也只有父亲,圣上皇后和明仪郡主和一位太医知晓,就连跟着他厮杀的属下都不知,多一人知,多一份危险。
陆简昭的父亲说着,改日要登长公主府亲自道谢,谁知顺安军刚归,军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陆简昭一头扎进司昭府,无重要事鲜少缺席。
父子俩打着商量,就等沐休那日,登门拜访。
良久沉默,几人前后穿过一道曲廊,陆简昭蓦然回神,喜鹊喳喳盘旋在檀允珩身周,不肯散去,檀允珩顿了一下脚的功夫,喜鹊的爪子稳稳当当落在她的肩膀处,殷管家在一旁喜眉逐颜看着。
陆简昭方接了青词话茬,“我的开心,皆因我娘活有着盼头,而并非郡主。”
可他不得不承认,明仪郡主只要站在那儿,就连喜鹊也偏爱她,他母亲只因郡主来而有了盼头。
青词常年跟在主子身边,上阵杀敌,在营帐里说说笑笑,直来直去,嗅到一个犀利问题,就直接问:“爷,分得清开心是因夫人还是郡主吗?”
甚是敏锐的问题,这世间恐无人能分清。
陆简昭看着那只喜鹊俯趴在郡主肩头,一副惬意样,很快道:“分不清。”
青词“啊”了一声,他以为主子会是例外,能分清楚呢,原来也分不清啊,心直口快,“爷拒婚,爷分不清,爷主动送上门做同僚。”青词感叹:“大罗神仙来了,也得留一下‘缘分’二字。”
旋即,陆简昭顿了步,差点只看路走到主子身前的青词,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陆简昭立身于假山一处,不远处是活水池子,流水潺潺,荷叶田田,他耐心解释:“郡主情窦初开,芳心期许,我既不愿,为何给留余地。
郡主于陆府有恩情,理应登门拜访,道谢,往后公主府有事,陆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无爱者,以身相许,岂非毁人一生。
是郡主和公主府心有大爱,方能成我娘多活,我查我娘中毒一案,理所应当,并非缘分。”
条条词意,有理占据,青词闭了嘴,下一秒心里思忖: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束缚,谁占理显然不重要。
青词挨着自家主子有不同考量,到底没再说什么。
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就是下人所住的两所院落,男女分院,比不得府中其他院落雅致,住的自然也是不伺候主子们的下人,这会儿一应在陆府忙活,空屋静谧。
檀允珩进院时,只看到一侍卫守在房门外,见她来,拘了一礼,不知该行什么礼,手忙脚乱的。
她给免了。
白湘被侍卫请进房里,檀允珩跟着进去,房门阖上。
来的路上,殷管事一五一十告诉她,距殷管家瞧见到她瞧见不足一个时辰,一般来说,一个没武功的人,若想自杀,就算是眼前小厮心口处的致命刀伤,也不见得能一刀毙命,有时力道不够,稍稍一偏,极有可能重复一刀。
就算力道足,也是疼痛,流血而亡。
小厮平躺在地上,双手翻上,手心血迹模糊,地面血迹延伸,没挣扎痕迹。
白湘给小厮验完尸,刚好房门再次被打开。
热拢的阳温直往屋里冒,陆简昭踏光进来,迅速阖门,走到檀允珩身侧时,继而垂声道:“小司昭大人为何不在外头等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