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未动。
那边程峥似乎有所察觉,“咳”了声说:“纪芳。”
纪芳是个人精,闻言就要抬脚过去,裴邵却在这时屈尊降贵地挪动了下身子,俯身将帕子捡起,“公主拿好。”
程慕宁仰首笑道:“多谢。”
那帕子在两人指尖掠过,趁他走近,程慕宁低声道:“殿帅不会反悔了吧?”
裴邵眉峰微动。
程慕宁叠着帕子说:“我等了你三日。”
裴邵微眯了眯眼,看着程慕宁挑起的眼尾,那里有意无意地带着点诱惑的意味。男人喉结滑动,摁在刀鞘上的指腹稍稍使了点劲儿,然后扯了下唇角,未发一言退回原地。
程慕宁也收回眼神,她单手捧着腮,看着心情大好。
一场舞毕,程峥开始行赏。沈文芥官复原职是在意料之中,他这一趟立了大功,按理程峥还该赏他金银珠宝,奈何沈文芥清正,拜谢着推拒了,程峥便举杯敬他,心下缓缓松了口气。
程峥那点金库早填了户部,又没有了武德侯,程峥如今也是捉襟见肘,若再像从前那般流水一样赏赐下去,只怕他也得变卖家当了。不过沈文芥可以不要赏赐,瞧那眼睛发亮的陆家姐弟,总还逃不过要出一次血。
思及此,程峥轻轻叹了声气,拖了片刻,正要开口将人唤上来时,就见侍卫司的岑瑞慌慌张张穿过大殿中央。今日侍卫司戍守宫门,岑瑞到这里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程慕宁似有所感,轻轻放下了茶盏。
就听岑瑞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南山行宫塌了!”
程峥一时没有听清,“什么塌了?”
“南山!”岑瑞只得提高了些音量说:“南山行宫,昨夜下过雨,紫麟宫接连断了承重的楹柱,倒塌时连着周遭几座宫苑一齐塌了!”
程峥愣住,一时忘了呼吸。
他下意识往程慕宁那里看了眼,见程慕宁正看向自己,不由咽了咽唾沫,隔着酒桌把岑瑞往前拉了拉,“先、先别声张,待朕想想办法……许相,去与许相说一说,让他想办法!”
“瞒不住的圣上。”不待岑瑞把话说完,又见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是个小太监,自打陈旦溺水后,程峥后来新得的内侍浮安,平日很稳重一个人,这会儿却连路都走不稳,待到跟前一个滑跪,“圣、圣上!”
程峥还没开口,姜亭瞳便皱眉,“百官俱在,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浮安忙说:“宫外来报,昨个儿夜里南山行宫坍塌,砸死了工部的康大人!”
程慕宁猛地抬眸,重重捏住了杯盏。
只听殿内哗然声此起彼伏,程峥噌地撑桌而起,问出了一个程慕宁也想问的问题,“康、康博承为何会在南山,那里早就停工了!他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
程峥咆哮出最后一句,身形一晃,竟是直直栽了下去。
姜亭瞳在旁惊道:“圣上!”
程慕宁也急忙起了身,殿中已经大乱。裴邵将程峥扶去偏殿,姜亭瞳也立即命人宣了太医。百官惊惧,乌泱泱的人头挤在大殿中央,还稳坐席间的许敬卿显得异常突兀。
程慕宁站在台阶上与他对视,只见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凉凉地𝒸𝓎望着她,抿直的唇角难掩怒意。
千秋宴提前结束了。
南山行宫的事没个说法,几个老臣不肯散去,姜亭瞳好说歹说,只好由得他们都等在殿外,就连姜澜云都没有出宫,他站在树荫下,脸色不算好看。
太医来瞧过,程峥只是一时情急吓晕了过去,眼下还没有醒。程慕宁站在门外,许敬卿与她并排而立,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公主手段高明。”
程慕宁侧目而视,“舅父说什么,我听不懂。”
许敬卿嗬笑了声,说:“行宫倒塌自然能引起朝野关注,圣上届时虽会做做样子,查上一查,但一旦风波过去,圣上必不会深查,可一旦死了一个工部侍郎就不同了,人命关天,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公主的目的,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达成了。”
说罢,许敬卿一顿,“不过我还以为,公主舍不得康博承这样的能臣。”
程慕宁唇边挂着冷淡的笑,并未否认,“康大人的确很可惜。”
许敬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殿门被推开,裴邵从里头走了出来。
殿外众人下意识上前,裴邵道:“圣上醒了,请许相入内,其余人便先散了吧,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圣上会与诸位再议。”
他说罢侧步一让,“许相请。”
许敬卿敛了敛神色,这才步入殿中。
裴邵两步上前,看着程慕宁道:“看来,有人想要推公主一把。”
程慕宁转身下了台阶,盯着裴邵颀长的影子,说:“康博承死了,一来把事情闹大,圣上不查也得查,二来许敬卿便无法将行宫的事全推到他头上,势必要牵连到他安排在工部的官吏,的确一举两得,只是我本想保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