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宁“嗯”了声,把茶递给她,“认床。”
裴邵捏住茶盏的指尖微顿,不由抬了抬眸。程慕宁说话的神情一本正经,刚睡醒时的惺忪眉眼看起来慵懒又无辜,无论说什么样的话,都会让人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但裴邵知道不是,他精准捕捉到了对面人低眸时那转瞬即逝的狡黠。
裴邵只停顿须臾,微眯了下眼。他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把眼里那点危险的情绪压了下去,才说:“今日早朝,卫嶙授任了步军司指挥使。”
程慕宁显然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个消息,她眉头一挑,但表情并不惊讶,对这个结果,她似乎早有所料,说:“看来要恭喜卫将军了。”
裴邵道:“可我听说,公主昨日与圣上提议让高铭回来接手步军司。”
如果不是知道裴邵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接手步军司的话,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质问。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结合闻嘉煜递出的消息,卫嶙一旦拿下了步军司,接下来必定有大事要发生。
而裴邵没有拿掉赵氏兄妹,就代表着他不打算避开许敬卿挖下的陷阱,这是要借力打力的意思,可这同时也很危险。程慕宁昨日并不是想劝说程峥换掉卫嶙这个人选,而是要博得程峥的信任,以便之后能够撇清关系,这也是给裴邵留一条退路。
毕竟唯有自保方有余力顾全大局,裴邵不可能看不出她的用意,犯不着为了这事与她为难。
程慕宁沉吟片刻,余光看到竹帘轻晃,纪芳捧着汤药进来了,她福至心灵,说:“我只是觉得卫嶙太年轻,眼下还难堪大任,在殿前司磨练几年再升官调任比较稳妥,高铭之前虽有不周之处,可他到底比卫嶙资历深。”
“公主是信不过卫嶙,”裴邵看着她,说:“还是信不过我?”
纪芳低头走近,只觉得屋里的气氛似有剑拔弩张之态,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是吵架了?
他搁下汤药,有心缓和道:“公主,太医院刚送来的,趁热喝吧。”
可程慕宁没有理他,视线始终落在裴邵身上:“殿前司调度的是御前的禁军,圣上信你,我又怎会不信?”
“圣上,又是圣上。公主处处替圣上着想,却没有想过我的前程,我裴邵只身从朔东来,靠着皇恩浩荡才走到今日,可京中群狼环伺,周遭皆是虎视眈眈之人,公主看不到?”裴邵语气渐冷,嘲弄道:“公主看到了,看到却无动于衷,为的不就是能将我拿在手里。可惜,今日让公主失望了。”
“既然知道皇恩浩荡,殿帅就该感恩戴德才对。”程慕宁平静的语气在此刻却显得凉薄,“殿帅如今位高权重,也不要忘了本宫姓程。”
“公主这是怪我逾矩了。”裴邵扯了扯唇,说:“那我眼下不应当坐着,我是不是得跪下再与公主说话。”
四目相对,气氛愈发冷冽。
纪芳当下有点后悔,不该为了多听两句进到里间。他有心开口缓和,但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只得后退几步,踮着脚尖往外走。
帘子一掀,便迅速闪了出去。
这时银竹捧着一叠蜜饯要进去,纪芳赶忙将她拦在门外。他抚着胸口,好心提醒道:“别去别去,里头正吵着呢。”
“啊。”银竹迟疑道:“不是殿帅在里头吗?”
“可不是。”纪芳压低了声音,道:“我看那架势,都快打起来了,话说前阵子公主不是住在裴府么,这,还没好呐?”
话音甫落,里头果真“砰”地一声响,纪芳深吸一口气,道:“看,都摔杯了!”
银竹顿步,也不敢再上前了,只是心下疑惑,好端端怎么吵起来了?她担忧地站了片刻,可里头却忽然静了下来,一点声响也听不到。
……
程慕宁舌尖被咬得有点疼,杯盏摔碎的声音让她下意识分神去看,可托住她后颈的那只手不让她动弹,她被蛮横地禁锢在裴邵掌心里,那唇舌之间的吞咽声只有他们能听到。
过了许久,程慕宁几近喘不上气,攥着他衣襟的拳头忍不住推了一下。裴邵这才放开,程慕宁眼睛都湿了,抵着他胸口小声喘息,迅速往帘子外看了眼,“你小心功败垂成,方才的戏白演了。”
裴邵不屑地哼了声,起身站直,指背弹了弹被她攥皱的前襟。
程慕宁也整理着裙衫,把不小心拽掉的腰牌还给他,说:“不过下回可以提前知会我一声,万一我没领悟殿帅大人的意思可怎么好?”
“怎么会。”裴邵垂眼睨她,接过腰牌慢悠悠地说:“装模作样上,公主才是我的老师。”
此时,外面传来银竹试探的声音:“公主?”
银竹等得焦心,只怕里头真出什么事,毕竟要真动起手来,公主肯定不是裴邵的对手。
思来想去,正当她伸手要挑开帘子时,那竹帘被猛地一拽,裴邵阔步从里头出来。银竹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疾步入内,“公主,您……没事吧?”
纪芳也紧随其后,见程慕宁眼眶发红,眼尾似还有泪痕。
程慕宁平复着呼吸,舌尖抵住下唇内侧被咬破的软肉,心下啧了声,想到裴邵方才在耳边说的那句“做戏做全套”,她吩咐道:“纪芳,我今日就不陪圣上用午膳了,厨房温着八宝汤,你替我送到御前去吧。”
她看着冷静,但那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低落的声调。
纪芳“欸”了声,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到了御前,纪芳自然要将此事说与程峥听。
“你说裴邵为了昨日阿姐的几句话为难她了?”程峥听罢,眉头拢起,道:“阿姐哭了?”
纪芳连连点头,没觉得自己添油加醋,说:“奴才听得真真的,殿帅怪公主没与他一条心,诶呦那个凶的,奴才都替公主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