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还没有醒,这人下手真狠,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罪名往许敬卿头上扣。程慕宁弯着腰,一边用沾了水的银勺给他润唇,一边听身后的卫嶙禀报今早宫中发生的事,她直起身想了一想,道:“赵锦是你们的手笔?”
卫嶙说:“是,殿帅事先交代好的。左右他都是个死,与其大理寺走一遭,不如咱们给个痛快。”
程慕宁把碗勺递给银竹,接过卫嶙手里的那本册子,翻了翻,说:“御前起居都在这儿?大概多久报一次?”
当着公主的面谈论如何监控她弟弟,卫嶙觉得有点怪,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脑地说:“一月一报。”
程慕宁挑眉看他,“到底多久。”
好吧。
卫嶙道:“六日一报,倘若中间有要紧事会提早报。”
程慕宁点头,“往日的折子还在吗?”
程慕宁在程峥跟前也安排了自己的人手,但这三年御前变动太大,探听的消息断断续续,不如裴邵的耳目灵敏,她想查看过去程峥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卫嶙也明白过来她的心思,顿了下道:“这东西不能留档,殿帅看过之后就会烧掉。”
程慕宁也明白,遂没有多说,只颔首让他退下去。她自己没有离开,架了把椅子在床边看着裴邵。
一宿没有合眼了,银竹轻声道:“奴婢在这里看着,公主歇一歇吧?”
程慕宁摇头,“不累。”
说罢,程慕宁沉默下去,银竹张了张唇,没有再说话。
夜里裴邵起了高热,整个身子烧得滚烫。荀白趋来灌了一碗药,把青金石塞进他手里散热,说:“不碍事,病发出来就好了。”
刘翁忙活起来,命人去煮药打水。
程慕宁亲自送了荀白趋,行至廊下,倏地叫住他:“荀叔。”
荀白趋眉梢一挑,这还是公主第一次跟着裴邵这么喊他,以他的身份是绝对担不得公主这声称呼的,但荀白趋没有假模假式地做出惶恐状,只说:“公主不必担心,是真的没有问题,他的状态比我预计得要好上不少,也得亏了他自己身体底子好。”
程慕宁松了口气,“多谢荀叔,有劳操心了。”
荀白趋笑,“应该的。”
那边周泯从后面走来,这两日事多,他已经顾不上为那女子动怒伤怀,“公主,那群太医还在偏院,是送走还是?”
“他们奉了御令,不见裴邵醒来是不会走的。”程慕宁吩咐道:“都是听命办事的,不必与人为难,但让人看好了,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
“是。”周泯应了声,又说:“今早递来几张探病的拜贴,其中不乏与咱们走动频繁的官吏,不知要不要回?”
“人都没醒探什么病,无非是来打探裴邵究竟能不能醒罢了。”程慕宁说:“都拒了,正好趁此机会瞧瞧有谁耐不住性子要倒向另一头,把名字记好了。”
周泯觉得有道理,连连应是。
荀白趋听罢,往槅门里看了眼,心道这小子再不醒来,府里就可以换个主人了。
程慕宁进到屋里,烛火通明,侍女架好了盥盆,刘翁解掉了裴邵汗湿的里衣,露出的精壮身躯烧得都泛起了红。程慕宁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刘翁,我来吧。”
刘翁“欸”了声,“怎么好劳动公主,这伺候人的差事还是老奴来吧。”
“不妨事。”程慕宁径直俯身下去擦拭他的身体。
刘翁没有再多言,打了个手势叫屋里人都退下,但仍不放心地在旁站了会儿,可公主照顾人的动作很娴熟,这在她那天去看望许淙时刘翁就发现了,这大抵是身为长姐的缘故。
刘翁曾经听说过,宫里的孩子太少,圣上少时与公主情谊匪浅,十分依赖公主。
裴邵肩头有一道很深的咬痕,程慕宁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才想起来那天在扶鸾宫她咬过他,看这伤口处结的痂,她那夜咬得恐怕不轻,也没见他皱个眉头,她竟然没有察觉。程慕宁缓缓吐了一口气,擦拭的力道更轻了些。
刘翁看她专注的神态,不由笑了笑,悄声退了出去。
“刘翁,给他拿身干净的寝衣——”程慕宁刚一回头,屋里就已经空空荡荡,她怔了下,起身时却听砰地一下,撞到床了,程慕宁轻“嘶”了声,捂住后脑勺的地方闭了闭眼。
她原地缓了片刻,把帕子丢进盥盆里,轻车熟路地从衣橱里翻出了衣裳,只是正要阖上柜门时,程慕宁眼尖地瞥见了一抹紫色衣料,被压在旧衣下面。
倒不是程慕宁疑神疑鬼,实在是这浣花锦的料子太罕见,即便是宫里一年也就那么两三匹,大多还都赏给了那些高门女眷,程慕宁自己都只得过一匹,还是事出有因……想到这个因,程慕宁顿了顿,捏着那一角将料子抽了出来,是一条丝绦。
那上面用金线刺着眼熟的藤纹,程慕宁眉梢一动,几乎立即想起来这是她的东西。
准确来说,是她丢失的东西。
那大概是程峥刚登基不久的事情。
先帝的葬仪办完不久,程慕宁就打上了裴邵的主意。那时程峥的皇位坐得摇摇欲坠,程慕宁做事有点操之过急了,她没有与裴邵慢慢耗的意思,只能给他下一剂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