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有尸骨,没有尸骨的鬼就没办法入黄泉,不能入黄泉便无**回,就做不成人。”
女鬼应当已经认命了,也不再假哭,笑着与她道:“六十一甲子,我已经等了十年,等再过五十年,我就要死了。女郎,你知道鬼死后会变成什么吗?”
桥妧枝想到了沈郎君,从某种意义上讲,沈郎君便是死了的鬼,于是她道:“难道不是魂飞魄散吗?”
人死为鬼,鬼死之后便是魂飞魄散,再也不得往生了。
女鬼噗嗤笑出声,“女郎说错了,人死为鬼,鬼死为魙,等六十甲子一过,我就是魙了,从此再也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
桥妧枝喃喃:“魙?”
“是啊,魙。”女鬼说着说着,忽而落泪,“魙死为希,希死为夷,四个六十甲子后,才是真正消散于天地,再也没有来生了。”
桥妧枝其实不太信这女鬼的话,但她没有反驳,只低声问:“你的尸骨在何处,我为你敛尸,你就不用变成魙。早日下轮回,来生还能做人。”
那女鬼看着她,眼中似有泪光,温声道:“女郎,你真心善。”
桥妧枝扯了扯唇角,她可是刚刚杀了一个人。
她又复问:“你的尸骨在何处?”
女鬼惨然一笑,盯着少女的脸,眼中流出血泪,“我的尸骨,在长安众百姓的五脏庙。”
桥妧枝猛地抬头,脸色倏忽变得煞白。
“十年前,东胡之乱,我随父母南下,路遇饥荒。”女鬼轻声说着过去的事,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家中小弟饿得几次昏厥,我阿爹便将我卖了,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尸骨。”
她只说卖了,可桥妧枝却明白过来,她是被人给吃了。饥荒之年,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桥妧枝觉得呼吸困难,咬牙道:“骸骨呢,骸骨可在,我为你收敛骸骨?”
“女郎,山中多野狼啊。”女鬼说着笑了起来,可眼角却流出血泪,“女郎,我再也做不成人了。”
女鬼哭了好一会儿,等哭够了,这才道:“我已十余年没有同活人说话了,今日总算是好好哭了一场。”
桥妧枝抱着双膝,久久没有出声。
“女郎,你想不想见一见魙鬼?”女鬼想起什么,抱怨道:“前几日这里便来了一只很凶的魙鬼,吓得我几日惴惴不安,好在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犹豫了许久,这才没有搬走。不过等那个魙鬼好了,我就要尽快走了,人怕鬼,我们也怕魙鬼。”
她顿了顿,小声道:“那魙鬼生前应当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手里还拿着一柄扇子呢,也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
桥妧枝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女鬼生前死后胆子都很小,被她反应吓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
桥妧枝连忙又问:“那个人,你是在何处见到的?”
女鬼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起身,娇声道:“就在林中深处,女郎随我来。”
桥妧枝起身,跟着那女鬼出了土地庙。却不想刚出门,看到庙外的场景,便觉得头皮发麻。
林间孤魂野鬼众多,成片的孤魂野鬼见她出来,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女鬼皱眉,看向为首的高大男鬼,低声道:“女郎并非是鬼,小心将人吓坏。”
那男子闻言,皱眉对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孤魂野鬼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散去?”
出声的男子应当很有威严,众鬼一听,便齐齐散去。
“女郎不必害怕。”女鬼看了一眼桥妧枝头上的绒花与身上的符箓,怯生生道:“他们都不敢动您。”
桥妧枝心思都放在那只魙鬼身上,心不在焉冲她点了点头。
女鬼这才带着桥妧枝在林中七拐八拐,越走越深,桥妧枝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女鬼见她越来越慢,不由得疑惑道:“女郎?”
桥妧枝停下脚步,蹙眉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大概是看出了桥妧枝的猜忌,女鬼有些气闷,低声道:“女郎若是不信,可以回庙中将就一夜,明日一早再出林。”
女鬼说完,见她没反应,不由得有些失落,转身欲走。
“姑娘。”桥妧枝出声,迟疑道:“抱歉,我只是……”
那女鬼闻言飞快转身,眉眼带笑,“女郎不必多说,奴家大概也明白的。那魙鬼就在这条小路深处,再走不远就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