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慕收起拐杖,眼里满含感激。裴嘉之没讲错,他们方才经过的楼梯的确是又长又陡,倘若换了他来走,恐怕走不到一半就十分吃力了。
裴嘉之低头看了下表,估摸着还有时间。他扫了眼节目组在后排架起的摄像机,扶着椅背低声叮嘱池慕。
“我去买喝的,你坐着等我一会。”
他无视了镜头,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对池慕的照顾。池慕点点头,听话地坐下来等他。
从内场到门口走一个来回大概要十分钟,池慕把拐杖立在座位边,时不时回头张望,看裴嘉之有没有来。
剧场内灯光昏暗,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很小。池慕索性摘了口罩,专心致志地望着入口的方向。
进场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一不留神就把身形相似的人错认成了裴嘉之,等走到近处了,才发现不是。这时候,积攒的失望和失落就会成倍地涌上来,将他包围;而下一秒,裴嘉之的身影又在过道出现了。
池慕连着认错了几次,乍然看见近处的裴嘉之,还有点不敢置信。命运就是这么的因缘际会,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剧场的入口,却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错过了裴嘉之的踪影,正当他灰心丧气、失望至极时,裴嘉之却突然现身,向他走来。
剧场的暖光扫在裴嘉之的头顶,投下一团柔和的影子。池慕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近,递来一瓶加热过的牛奶。
“为什么是牛奶?”
池慕接过牛奶,稍感疑惑。他不讨厌喝牛奶,只是好奇裴嘉之买牛奶的原因。
“喝牛奶补钙。”裴嘉之指了指座位边立着的拐杖,“接下来的日子少出门,待家里养一养。”
公共场合人声嘈杂,池慕没听清,把裴嘉之的后半句话听成了我养你,一下子激动得无以复加。
“那我能搬回来住吗?我有收入,不用你养。”
他早受够了独居的日子,偌大的公寓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住难免孤单,江远说空了来陪他住一段,他又不乐意。
朋友是朋友,恋人是恋人,这两者间是有界限的,池慕拎得清。他允许江远到家里做客,却不愿意让江远长住。池慕心里明白,从他结婚起,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裴嘉之,能和他组建家庭的人,有且仅有裴嘉之一个。
“你搬的时候说一声,我过去帮你。”
裴嘉之虽然意外,却没有提出异议。池慕喜出望外,掏出手机查看搬家的日期。
“二十号你有空吗?我想尽早搬,免得之后有事耽搁了。我想把新买的沙发搬回家,顺便添点新家具。对了,昨天导演通知我,电影筹备得差不多了,可能下个月就要进组了,你方便的话能来探班吗?”
池慕兴奋极了,话又多又密,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裴嘉之打开咖啡,边喝边从池慕的碎碎念里提炼出重点,逐一答复。
“我二十号有空,添置家具的事你做主,探班的事等你进组再说,不着急。”
裴嘉之从不轻易下承诺,因为他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剧场今日上演的是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出著名的荒诞派戏剧,在戏剧史上广为流传。
池慕对这部戏剧的内容记忆犹新,两个流浪汉在荒野上的一棵枯树下,用各种无意义的对白打发着时光,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戈多的到来,而戈多直到落幕了都没有露面。
“你看过这出戏吗?”池慕喝了口牛奶,明知故问。
“看过,很久以前看的了。”裴嘉之的回答不出所料,“和于星文一起看的,他看到一半睡着了,睡到散场,叫都叫不醒。”
“于星文啊,那没事了。”池慕长舒一口气,靠回了椅背。
他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明知裴嘉之和他一样心如止水,甚至没怎么接触过旁人,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生怕裴嘉之遇到了新的人,就会把他忘了。
裴嘉之怎么会猜不到池慕的小心思,他故意说得那么详细,就是为了不让池慕胡思乱想。
人的爱意是有上限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裴嘉之放下咖啡,摸了摸指间的戒痕。
舞台上,两个流浪汉苦等的戈多迟迟没有来,他们做着无聊的动作,说着滑稽可笑的故事,一会说要走,一会说走不了,一会站着不动,一会试图上吊。
第二幕渐入尾声,一个孩子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于是两个流浪汉相约明天继续等待,等待着随时会来的、见了面也认不得的戈多。
没完没了的等待是戏剧的主题,戈多是什么则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希望,也有人说戈多是明天,众说纷纭,不一而论。
幕布徐徐降下,池慕回味着两幕的剧情,转过头去和裴嘉之讨论。
“你觉得戈多是什么?”
“是值得日复一日等待的事物。”
裴嘉之没给出具象化的描述,而个人的感想也确实没法用言语表述,但池慕很快接上了。
“所以说,戈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等待本身是漫长而矛盾的,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在流逝,情感在消耗,人会越来越疲惫,提不起半点精神。
池慕对此深有体会,他在等裴嘉之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但只要裴嘉之没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