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鹄山非是你我的地盘,若非为了此子,凶首断不致行险至此,在下也是一样。我有个提议。”浓眉微挑,娓娓说道:
“我听说飞流十九凶寻觅天外真命者,由来已有四百年,星引灵龟所指,便是天降命主,是返天诸星等待已久的引路人云云,此一托言图谶、偏离常道的妄语,料想凶首不致受骗才是。总领一门,最重要的是才德胸襟,其次乃出身正统,岂能将传承了四百年的偌大组织,轻易交给个童蒙稚子?”
梁盛时越听越毛:“你他妈这是在挑拨离间啊!”
天一之御舍身保护伏玉,肯定是星引灵龟所指,为了不让非离罪手和留下掌印的人伤到孩子,才特意以流星记号警告之。
但听黑衣人的语意,飞流十九凶找穿越者,是想让他们当组织老大,相信穿越者能带领众人“返天”;这种想法,现任的老大肯定不太喜欢。
流星记号刻了将近三个月,期间天一之御多的是方法接触伏玉,却没有行动,某种程度上已足够反映其犹豫挣扎。
干掉伏玉保住地位,则损失四百年来好不容易盼到的天启;但迎伏玉回组织,至好也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他现在就已经是老大了,何必擂砖打脚,自贬身价?
黑衣人正是巧妙利用了这个矛盾,以之攻心。
“尊驾可细细拷问这孩子,我对如何让人说真话,也算有点心得,亦可提供协助。待他尽吐所知,再无保留,不妨交由在下代劳,为尊驾除一麻烦,永绝后患。如此互蒙其利,岂非两好?”
“只消一夜便能完成。”黑衣人沉声道:
“这绝对是尊驾此生,最最值得的一夜。”
老人没有说话。梁盛时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根本是殷横野的嘴炮说服力好吗?
莫说天一之御,听得他都想鼓掌通过、高呼“遥遥领先”了。
轻细的劈啪声在水崖的入口附近响起,淡淡的烟气钻入鼻腔。
黑衣人霍然转头,省起不应将背门留给凶首,改以侧身相对,不知何时已擎双剑在手。
今晚的第四位来宾登场,不知为何梁盛时只想笑,但他非常清楚其余两人为何笑不出来。
烧烟气味来自篝火,来的却不是非离罪手,而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初老汉子,灰发硬如狮鬃,随意在脑后挽了个髻;短褐草鞋,腰悬鱼篓,聚精会神地将洗刮干净的肥鱼串上树枝,架于篝火畔烘烤,要不多时鱼油便嘶嘶滴在薪上,烧融脂肪的味道随烟气飘过来。
理应趴在另一厢不省人事的空石,不知何时蜷卧于火边,肩胛和左臂的伤口包扎妥适,似乎睡得挺香。
这实在他妈太怪了。
生过火的人就知道,这是个既复杂、又不可能不出声的活儿,除非有火种跟瓦斯喷灯,否则不可能在几秒内把火升起来,更别提洗剖烧烤。
我要是黑衣人我他妈也吓毛,梁盛时想。
渔夫的衣着他有点印象,是在桐叶子渡树下的钓者之一,李怨麟与黎弘远一动上手,那群闲人便一哄而散,以免受池鱼之殃。
“这事我本来是没想管的,但在道门清修地杀牛鼻子也罢了,现下居然商量起杀孩子来,委实是不做人了啊。”渔人转动树枝,唯恐鱼烤焦了,神情专注,正眼都没瞧过两名煞星,仿佛当是空气。
“尊驾——”黑衣人忽然噤声,浑身紧绷。
天一之御见渔夫递烤鱼给伏玉:“吃点啊?”低头才发现男童不在怀里。
凶首的双眼自他现身以来,未有须臾稍离,无论这厮是如何办到,总之绝非人技。
渔人的年纪和空石差不多,可能略大一些,生得一张紫膛国字脸,可说相貌堂堂;虽未对眼,身姿却予人威风凛凛之感,仿佛是微服出巡的将相王侯,不见衣着朴素,只见岳峙渊渟。
凶首虽以侯爵自称,在渔子之前,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老人忽想起一个人,再瞧两眼又多确定了几分,浊眸之中无声地燃起恨火。
梁盛时确信自己经历了某种瞬移。
上一秒还在天一之御手上,下一秒就到了篝火边,有种灵肉分离似的晕眩感;眸焦重聚,便见到那渔夫拿了串香喷喷的烤鱼递过来。
玉雪可爱的男童笑了起来。
要不是担心露馅,梁盛时可能会笑到满地打滚,直接喷尿也说不定,他非常确定,接下来准备要喷尿的绝对不是他。
他拿到海景第一排的VIP特等席,等着看这俩王八蛋怎么喷屎喷尿。
因为在渔夫粗浓带灰的左眉上,有个小小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