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看这样,我再给你加五块钱,您把我们捎进去成不?”纪业成好声好气的说道。
一听到加钱二字,老头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把脚重新放回了踏板处:“行吧,行吧,看在你是老乡的份上。”
“好好,那辛苦师傅您了。”尽管纪业成依旧面带微笑,但心里已经把这个爱占小便宜的臭老头儿骂了无数遍。
半分钟后,小三轮稳稳停在一个交叉口,老头儿往右边的小道抬了抬下巴:“往下直走,中间那户就是刘燕家喽。”
说完老头开着三轮儿在逼仄的巷道里灵活的转了一个弯,留下一串黑烟,便飞快地溜走了。
“我呸!”纪业成朝着三轮驶去的方向甩了一口唾沫,“这死老头,不是能开进来吗?就几十米的路程,还要我加五块,真是黑心司机,活该你一辈子开这破三轮——你说是吧,儿子。”
“嗯。”纪昀文早已习惯了父亲总爱从别人口中获得对自己的认同感这样的心态,他只是神情麻木地附和着——这样不至于产生令人头疼的争执,从而节省下精力。
纪业成怀里兜着个大皮箱子,纪昀文手上提了一点从云汇捎过来给刘燕他们的土特产,背上只简单地背了一个大布包,权当暑假来这里待一阵子,理所应当地认为没多久父亲就带他回去了。
顺着老头儿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十来米,小小的巷尾果真出现了一排水泥房子。在纪昀文看来,它们就像豌豆荚里边的绿豆儿一样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每栋水泥房身上镶嵌的铁甲窗户、木门(以及一些铁皮门)样式也都大体相近。视线再往上延伸,木条构筑的房梁上方堆砌着一排排整齐的木棉瓦,每一块黑灰泥沙且夹杂着暗绿青苔的瓦面一块接着一块,一排接着一排,它们彼此相互交缠,淡化了每户人家的界限,只有水泥墙面颜色的明暗度以及花纹不一的瓷砖暗示着各家各户的所属地。
纪昀文从密密麻麻的瓦面上收回视线,扫视着大都半阖着的门窗,尽量忽视周围朝自己投来的好奇、审视的目光,话语很轻地向身旁的父亲开了口:“我的——婶婶,在哪户?”
“喏,最里边儿的那间。”纪业成回答完儿子,猛吸了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往最里边儿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拾豆子的女人高喊道:“刘姐——我业成回来了——”
仿佛是故意吼给周边的邻居听的,于是乎,周边投来的视线愈加明目张胆了。一些人伸长了脖子,想要凑近些一探究竟。饶是纪昀文,也受不住众多视线集于一身,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反倒是纪业成,在周边邻居的注视与窃窃私语之下,胸脯牵连着头仿佛挺得和抬得更高些了。
他在享受这样的目光。
瞅见纪昀文往自己身后缩的动作,鼓起的胸腔里边儿顿时生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他用气息吐露道:“没出息的玩意儿。。。。。。”
纪昀文并不恼,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父亲,很快便又把目光藏匿在了阴影之中。面对不喜欢的话语,他会选择性失聪,假装听不到可以节省很多内耗的情绪。
好在自己的婶婶反应也快,在纪业成发声回头第一时间就认出他的身份。她立马直起身,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才再向他们招手:“哟,业成来了,旁边的是昀文吧?快先过来进屋坐坐,我给你们倒点茶水去。”
进了屋子,视线被厚厚的水泥墙隔离在外,纪昀文才松完一口气,就见父亲朝自己挤了挤眼睛。他耸了耸肩,立马心领神会的把手里的东西提到桌上,“婶婶,这是我父亲从云汇那边给您捎来的一些特产,希望你和叔叔能喜欢。”
“哎,来就来嘛,怎么还破费带东西过来呢,”刘燕笑眯眯的说着客套话,眼神却是不住地往袋子里边瞟,“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纪昀文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找了一个空位规规矩矩的坐下,纪业成看着露出暗黄海绵的沙发不住啧了一声,随手拿了一张木板凳坐下了。
屋子里就只见刘燕一个人忙活的身影,纪昀文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但喜欢用眼睛观察周围的事物。
饭桌上摆放着中午的剩饭剩菜,吃完的空碗筷还没来得及收拾,也是随意地搭在桌面上。
一共四副碗筷。
和父亲告诉他的一样,婶婶家一共有四口人,除去婶婶和叔叔,自己还一个堂哥和堂姐,只是现在不见他们的踪影。
“怎么不见我哥和家里那俩孩儿啊?”纪业成接过刘燕泡的茶水随意问道。
“谢谢。”纪昀文接过茶水,开水冲泡使得玻璃杯壁发着烫,手指被灼得有些发疼,他便随手放在了脚边。
“这不农历的七月份嘛,你哥带着家里的娃娃都去地里掰包谷去了,得太阳快落山时些才回来。”刘燕又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湿乎乎的手,见纪业成对饭桌皱了皱眉,有些尴尬的走过去一边收拾一边说道:“哎!你看,这农时一忙起来啊,真的是家里都来不及收拾。。。。。。你们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烧饭,他们也快回来了。”
刘燕在狭窄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纪业成抱手摆弄着手机,时不时嘟囔着:“啧,这破地儿的网真差。”
小屋子偏僻,网络不好,摆弄不成手机,纪昀文便像往常在学校里一样开始放空思维开始发呆,这是什么也不想做时,且省力,用来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等纪昀文回过神来,屋外原本大片的白炙烈阳只剩半抹残红落日,被窗户玻璃切成片状,折射到堂屋中,偶尔行人的身影从残阳之中一晃而过,直到一簇黑影愈来愈近,把窗外的残阳完全遮住,并且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是他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