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敢问,又巴不得见他乐呵呵的才高兴。之后只管跟着自家相公各处闲逛,更是进宫以来头一回在客栈住宿,各种新鲜兴奋自不必说,而她更好奇的,还是翌日所谓的正经事。
第二天一早,岚琪便照顾玄烨起床洗漱,忍不住问他要去做什么,玄烨才说是要去知府衙门看审案子。大学士于成龙廉洁奉公,可惜如此一个清官好官不长命,今年四月死在任上,对朝廷而言是一大憾事。而他身前曾举荐同名另一个江宁官员于成龙,说他廉洁奉公,精通河工,亦是个有智有谋的好官。玄烨对此早有耳闻,此番至江宁与他说过几次话,今日便想来看看他是如何审案子的,是否真为老于成龙所说,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官。
岚琪却笑:“皇上在江宁,人家就是做样子也会好好做,皇上微服私访就真能看到本来面目?臣妾想,您还不如等离开两天后,再杀个回马枪,才看得真切,现下过去,只怕看到的也不真实。”
玄烨笑道:“你想的还不少,几句话的工夫,这都考虑到了?”
岚琪突然警醒这样有干涉朝政的嫌疑,立刻摆手说:“皇上送臣妾回去吧,这事儿不该臣妾过问。”
玄烨却信手拿过桌上的银钗给她簪上,满不在乎地说:“既然是微服私访,就没什么天家后宫,你是朕的娘子,朕是你的相公,仅此而已。”
一句相公一句娘子,说得岚琪脸红,玄烨笑她:“这么多年了,还会脸红?前几日还记得哪个说,自家相公不害臊来着。”
岚琪不睬他,转身收拾东西好预备出发。她脸红的又岂是“相公娘子”这四个字,而是被模糊了的妻妾之别,这是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念头,一辈子藏在心里就好了。
出发前,岚琪想起什么来,问玄烨:“皇上见过于大人没有?”
玄烨笑:“他是江宁知府,我们都来几天了,怎会没见过。”
“这样皇上算什么微服私访?”岚琪啧啧,“皇上还不如听臣妾的,过几天杀回来才好。”
“可他没见过你啊。”玄烨笑吟吟满面得意,凑在岚琪面前说,“朕在衙门对街的饭馆等你,你去瞧瞧那边怎么断案子的,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朕,你怎么说,朕就怎么看于成龙,人家前程仕途,可都在德妃娘娘您手里了。”
岚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后悔不已。怪不得人家那么好心带自己出来玩,还逛夜市还在外住宿,她就想自己做什么好事了让玄烨那么开心要奖赏自己,原来全在这里等着的。
“臣妾不去,一个人挤在老百姓堆里,被人拐走了怎么好。”岚琪回身坐下赖着不走。玄烨也没想到,皇祖母出门前竟然叮嘱过岚琪,说皇帝必定到各处要微服私访,叫她别瞎起劲地跟在后头,女人家家的万一遇上坏人就最吃亏,以后就说不清了。
玄烨稀奇地问:“皇祖母连这话都叮嘱你?”
岚琪点点头,玄烨不信,骂她说:“你连吓唬苏州织造的懿旨都敢骗人,朕哪能信你?”
“皇上信不信,臣妾都不去。您在身边挑个面生的侍卫去不是一样?回来说得指不定比臣妾还好。”岚琪仗着太皇太后叮嘱过她,就是不肯松口,反正皇帝不会杀了她,顶多闹翻了几天不理睬,她还真不怕。
可她摸得清玄烨的脾气,皇帝更看得透她的心思。吃软不吃硬的小东西,玄烨几根手指头就捏住了,便坐到身边搂着好声好气地说:“挑几个侍卫多容易的事,若是成的,朕还操心劳动你?不就是觉得都不可靠,才用你吗?朝廷之上,最多的就是官官相护,朕哪知道挑选的侍卫背后是什么人,又或背后这些人和于成龙有没有勾结?只有你,朕最最放心,你三步之内都有人保护,哪个敢伤了你,朕剁了他的脑袋。”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这样好好跟她说,岚琪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好。玄烨又许诺她回来赏她几百两银子,好备着买东西回京给各宫和宗室皇亲带礼物,岚琪本来就算计这笔花销少说又几百两银子打水漂了,听说皇帝给付钱,还真动了心。
动了心,就更好说动了,等她醒过神来,人都被带出来了,马车一路往江宁知府衙门来,玄烨在车上叮嘱她:“你就混在人堆里看看,今天这个案子是县衙推上来的,朕已经派人去查个究竟,知道是什么事。不对你说怕扰乱你的判断,而你也不必断案辩个真假输赢,只要告诉朕,你觉得于成龙办差用不用心就成了。”
本来皇帝不说,岚琪脑筋还蛮清楚的,皇帝这样一絮叨,她就有些糊涂了,要知道康熙十二年入宫做了宫女到现在,她早就失去了在紫禁城以外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能力,哪儿懂什么升堂断案,心里又想皇上不可能真把一个大臣的前程放进她手里,管他什么结果,就硬着头皮去一趟呗。
那边皇帝带着德妃微服私访,织造府里明珠几位被蒙在鼓里的大人却有事要见皇帝,来时被守在外头的纳兰容若挡驾,说皇帝为了回京起程正在静养,一律不见人。其他几位大臣见是明珠家的公子,要他通融一番进去和皇上说两句,容若一律冷脸拒绝了。
如此一来,明珠面上挂不住,等其他同僚走远后,他怒气冲冲地呵斥儿子:“你是什么东西,让我这样丢脸?”
纳兰容若却肃然道:“儿子为皇上办差,还请阿玛恕儿子不能忠孝两全。”
“屁话!”明珠骂,又往里头看了看动静,冷笑一声,“万岁爷又出去了是吗?”
容若不言语,明珠更道:“你以为我还等着你来告诉?自以为是的东西,你且好好在皇上跟前办差,若有差池,我必然结果了你这逆子。”
容若不以为意,反正他们父子见面左不过就这几句话,这么些年他都听麻木了,待父亲离开后,更是喝令左右:“不论是谁,都不得通融,皇上静养中,谁都不许打扰。”
明珠离开后,走不远恰遇随驾的阿灵阿几人,彼此客气地见了礼,说起皇帝静养的事儿,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另有一人不知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德妃娘娘好像也在静养,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话都了然于心。临别时但听阿灵阿说:“昨日皇上拿自己的弓,亲自给四阿哥用,手把手地教导,真真是父慈子孝,对太子亦是如此啊。”
一句话,众人面上似听过则已,心里头都明白,德妃所生二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与其他阿哥大不相同。四阿哥又养在皇贵妃膝下,皇贵妃距离后位仅一步之遥,四阿哥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眼下四阿哥的前途言之尚早,人家于成龙大人的前途岌岌可危。这会子玄烨正坐在知府衙门对街的饭馆里,惬意地听着楼下小姑娘唱曲儿,心里想若是岚琪在身边,自己但凡多看人家小姑娘一眼,那醋坛子就要翻天了,正暗自觉得好笑,却见跟了岚琪去的侍卫匆匆忙忙跑回来,着急地说:“万岁爷,娘娘被于大人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玄烨惊愕不已,等他一路往知府衙门来,才晓得事情原委。
今日的案子有些特殊,看惯了土豪士绅欺压贫民佃户的事,这一次偏偏倒过来,是有恶劣刁钻的人仗着父母官清廉为民申冤,反咬地主一口。玄烨事先已派人查得究竟,就想看看这于成龙是不是真的会为了所谓的廉洁奉公颠倒黑白,他就想让岚琪开开眼界,并找个可靠的人来看断案子,怎么想到她会那么冲动。
只因那一家佃户里有个十月怀胎的女人,在堂上一惊一乍地柔弱,据说于成龙是照着过堂规矩讯问的,不知哪儿让德妃娘娘看不下去了,竟然出头指责堂上官草菅人命,看着人家孕妇即将临盆也不姑息。玄烨听见时又气又好笑,唯有怪自己没事找事,干吗把岚琪弄来凑热闹。
当于大人接驾,听一身便服的皇帝说问他要个人时,聪明的人恍然就想起方才那小妇人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心里头慌得不成,问皇上是宫里哪一位,皇帝客气地一笑:“朕和德妃出来走走,恰好路过你这里,扰你办案子了。”
于成龙吓得满头是汗,赶紧让人去放人,又怕下面的衙役粗笨,顾不得撂下皇帝在这里,亲自就去把德妃娘娘迎出来。岚琪已经吓得面如菜色,一路绷着脸过来,乍见玄烨在堂上坐,立刻眼眉一红朝他跑来。
玄烨却使了个眼色,要她镇定,岚琪赶紧收敛情绪,静静地跟在皇帝身边,一起隐蔽在堂后看于成龙审案子。堂上惊堂木拍案,吓得岚琪禁不住一颤,玄烨便轻声告诉她案子是怎么回事,语重心长地说:“弱者未必都是正义一方,正义也绝不能光凭眼睛来看,人情是人情,这妇人真的要生了,衙门不会草菅人命。当然朕说的也只是眼前,全国各地官府衙门,或有罔顾律法者,朕也管不过来。”
退堂之后,皇帝和于大人相谈,女眷来伺候她休息在别处,岚琪一直静默不语,旁人也不敢吵着娘娘,只等皇帝那边散了要回去,才伺候娘娘到前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