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不服气地看着母亲,等意识到哥哥正瞪着他,气息才稍稍弱些,拽了额娘的胳膊说:“人家好好的呢,就是额娘您总说我不好,四哥看我哪儿都不顺眼。”
三个大小子在眼前,岚琪欣慰之余,心中总有一份隐痛。她的胤祚若还在,那样性子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模样?可她还是晃了晃脑袋,她不能不知足啊。
中秋过后,天气渐寒。腊八时,胤禛和毓溪带着侧福晋和孩子们进宫请安。胤禛怕额娘寂寞,原想把念佟和弘晖、弘昀留下一个,岚琪却说那样孩子该寂寞了,而且她已经习惯了清净日子,就没有答应。一整天节庆应付下来,傍晚儿女们要离宫,十三十四也回阿哥所去了,胤禛却让毓溪和李侧福晋带着孩子在偏殿等一等,他有话要对母亲说。
岚琪见儿子神情紧张,静下心来听,先听说皇帝明年要再次南巡,她笑着说皇上已经同她讲了,也要带她同行,但胤禛又道:“之前随皇阿玛走了一趟后,有件事一直没敢向您和阿玛禀告,这阵子越愈演愈烈,儿臣不知怎么应付才好。”
岚琪让他直言,才晓得,是四阿哥之前走过一趟江南后,就有官员巴结上了,起初只是送些并不怎么值钱的乡土特产,写一封信函请安问候。如今是越来越夸张,这进了腊月,大把大把的银子直接往贝勒府送,夹杂在请安的信函里,他不收也算收下了。
“额娘,那些银子我一分没动,但不晓得怎么处理好,我想跟皇阿玛说,可是……”胤禛言辞犹豫。
“可是什么?”岚琪想不到。
儿子道:“不只江南,其他各省各地,全国都有官员往京城里送孝敬,您这儿每年都有冰敬炭敬,何况我们在朝堂里,还与他们多少有政务上的往来。这种打着孝敬的名号贿赂的事,何止儿子一人,从大阿哥和太子往下,只怕胤祹才立门户也开始收了,我若去向皇阿玛坦白,不知将其他兄弟置于何处。三福晋当初支领内务府钱款惹出事后,皇阿玛对我们说得清清楚楚,阿哥里若是有收受贿赂的事,他绝不会姑息,可是额娘,这事儿就从来没停止过。”
岚琪感慨:“难怪你为难,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你若是孤高冷清地责备那些官员,往后差事难办,他们指不定还给你穿小鞋下套子,别人还未必理解你的苦心。”
胤禛道:“额娘说到点子上了,他们一个个老奸巨猾,京城里的就不好对付,千里外的更加难缠。”
岚琪手里捧着暖炉,轻轻抚摸上头的珐琅纹路,想了想问儿子:“你缺不缺那些钱花?”
胤禛摇头:“府里的过日子足够了。”
岚琪又问:“办差的时候,要不要撒钱通人情?”
胤禛道:“儿子一开始就立下规矩没这事儿,如今他们也明白了,不敢在儿子跟前放肆。”
“那你把银子送进来吧,额娘想法儿给你阿玛,那些话也让额娘来说,这应该不算干政,这是咱们娘儿俩的事。”岚琪笑道,“反正不能叫你背上罪名,你做得很好,咱们永和宫出去的人,一辈子要坦坦荡荡的,就算将来时运差些,也不怕被人掀老底追究过往。”
母子俩这般说定了,胤禛才能安心带着妻儿离宫,但离开时提起了其他兄弟,轻声与母亲说:“您与良嫔娘娘关系不错,十四也喜欢胤禩。但胤禩府里进进出出的并不少,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皇阿玛并不瞎,只是不管,可将来若是管起来……”
岚琪劝道:“他说绝不姑息,是吓唬你们,但愿不要有这样的事。可事实上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皇阿玛是懂的,只要别太过分耽误正经事,他是可以不计较的,但你说得也不错,万一有事儿,多拿一个铜板都是罪过。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将来替我管好十三十四,就当咱们自私了吧。”
这一日,皇帝在永和宫歇着,把十四阿哥叫来,问他后天跟八阿哥去古北口的事,少年郎意气风发,说起将来的壮志雄心,眼中光芒四射。
玄烨笃悠悠地听着,之后喊来梁公公,让他去乾清宫取来他搁在暖阁里的佩剑赠给儿子,与他道:“好好历练着,将来做大清的将军。”
岚琪带着宫女端点心来,瞧见儿子跪着接过父亲的长剑,玄烨那句“大清的将军”叫她有一瞬的在意,但很快就过去,只管上来给儿子整一整衣襟道:“你接皇阿玛的赏赐,衣襟还是歪的,你啊,几时才能长大?”
胤祯却骄傲地说:“我可早就长大了,皇祖母讲回头就给我和十三哥选福晋。”一面绕过母亲跨步在父亲跟前道,“皇阿玛您也跟额娘说说,额娘总把儿臣当小孩子,儿臣的衣襟进门前可是扶整齐的,额娘就是不放心,看什么都不顺眼。”
玄烨笑骂:“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你额娘替你操心,你还不晓得在哪里。”
胤祯憨笑道:“可儿臣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总婆婆妈妈。外头人都说儿子和十三哥不孝顺,离了永和宫就不常回来看看,我们是想,将来有一番作为后,额娘瞧见我们也欢喜,现在若还时常跑回来窝在娘亲怀里,那我们还搬去阿哥所做什么呢?皇阿玛,您可要体谅我们。”
兄弟姐妹里,除了几位公主在皇帝面前能嬉笑撒娇,皇子们见了父亲大多是毕恭毕敬,只有十四阿哥向来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玄烨宠着他从未红过脸,越发助长了他这股脾气。
现在倒是懂事了收敛些,可说高兴说激动了,还是会不管不顾,岚琪总免不了责备他:“你还有弟弟们呢,小心他们也学得你这样没规矩。”可是下一回父子俩还是会这样,岚琪说得再多也没用,但玄烨私下对她说:“他也就在你我面前放肆些,兄弟们都在时好着呢,咱们的儿子个个聪明,你是该少操心了。”
十四阿哥得了皇帝钦赐佩剑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宫里宫外都知道,十四阿哥是当年永和宫失去了六阿哥后,帝妃二人苦心盼来的幺儿。六阿哥名讳胤祚,国祚之重压在那孩子身上,虽然孩子未能长成,可压在他身上的期盼,指不定就自然地传给了十四阿哥。
那时候孝懿皇后还在,谁也没想到病恹恹的人,真的会英年早逝。彼时的永和宫和如今不一样,有些人都觉得,也许那个时候,至少德妃所生的两个儿子,皇帝更看重的是永和宫里的小儿子。
但如今,越来越多的阿哥进入朝堂,皇帝反而不如从前那样偏重哪一个,一定要算出挑的,大阿哥功勋不少,那是年纪赋予他的先天优势;年轻的里头,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几位,也渐渐显露出独当一面的架势。却在这个时候,皇帝钦赐佩剑给还未更事的十四阿哥,一句要他做未来大清的将军,也随着这事儿不胫而走。
做将军就意味着得兵权,放眼如今诸位皇子中,虽然跟着出征过的不少,但除了大阿哥外,连太子都没有兵权。
兵权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命脉,这也是大阿哥至今自命不凡的原因之一,虽然不能像裕亲王、恭亲王那样带过声势滔天的大军,可比几位兄弟,实在绰绰有余。那日这件事传出去后,隔天八阿哥就收到大阿哥的口信,说十四阿哥与他亲密,要他把十四弟看紧了,现在还是桀骜不驯的小野马,将来兴许就是声威震天的猛兽。
到十四阿哥随八阿哥出发去古北口那日,因德妃娘娘不放心,胤禛和胤祥便一道相送到城门口。即将分别时,九阿哥十阿哥匆匆而来,他们身后牵着一匹无人骑坐的高头白马,马背上安了精致的马鞍。九阿哥翻身下来,亲自把白马牵过来交给胤祯,笑道:“九哥送你的,去见驻军将士,你那匹马也太小气了。这匹马你光看这身量,上驷院也不见得有几匹。”
八阿哥默默在一旁看着,自从那次老九老十和十三阿哥打架后,十四阿哥对他们一直不理不睬的,他们也硬气不愿低头。可八阿哥不能由着他们不和睦,几番劝说后找了这个机会,胤祯喜欢高头大马,让他们送他最喜欢的东西,做哥哥的低头了,十四阿哥应该能顺着台阶下。
可胤祯座下的马,是四哥从前送给他的,这孩子虽然看着九阿哥手里那匹俊伟不凡的大白马两眼放光,可一见四哥和十三哥在边上,便定下心说:“要走很远的路,我怕这匹马不服,九哥的心意弟弟受领了,等我和八哥回来,就到您府上去驯这匹马,没驯过的马,不敢上远路。”
八阿哥朝九阿哥使了个眼色,胤禟虽稍稍有些尴尬,还是哈哈一笑说好,之后不能耽误时辰,皇子一行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几位阿哥分别各自回城,胤禛和胤祥还要进宫向额娘复命,见九阿哥十阿哥策马而去,那匹大白马跟在后头,扬尘带风英姿飒爽,的确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胤禛便与十三弟道:“不管胤祯收不收这匹马,四哥回头也给你找一匹好马,随驾也好出巡也好,的确要体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