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白光没有如期而至,阴影盖住了源头,是男人直起身,他把大氅裹得很紧,操回那口雄厚的嗓音,问那弟子:“何方人士拦路?”
开门的弟子踩上了车厢木板,跪地道:“报告教主,是南桥宗的人。”
南桥宗,五大派之一。顾晟听到起了精神,浑身肌肉都更紧绷。
男人道:“这点事情,你们安排银两解决便是。”
弟子赔笑:“是,小的罪该万死,万不该扰教主清净。”
冬天的行装够厚,造成了男人身形宽广的假象。和单宴宏交过手的人,估计都看不出来他是假货。
“说吧,该怎么谢谢我。多长都行,我会洗耳恭听,并且津津有味。”一切重回于暗后男人坐下,说话也没再易音。
“谢你什么?真是多谢把我抓起来。”顾晟皮笑肉不笑,还拱了拱手,多了讥讽的意味,“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玄渊教内部的弟子,还是外来者?”
男人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眼神,侧着屈身看他:“重要吗?”
顾晟凑了过去,笑道:“重要,在于你是个坏人,还是个没那么坏的坏人。”
“坏人啊。”男人移开了目光,似在思索什么,“若是普天之下,人和人的好坏能像雪夜一样,泾渭分明就好了,可惜不能。”
这番话投掷到了顾晟心房,细细品味了一会,忍不住又问:“好吧,那你告诉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男人再度沉默了,许久声音琐碎道:“你不须过问太多,只需要知晓,我没有让你毙命的打算。”
顾晟心想,对方恐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男人回避的心虚模样,像极了前几日在金水镖局的他。
在昏暗之中看不清黑衣的血渍,但在注意到男人一闪而过的痛苦,顾晟忍不住道:“那一刀不深,也够痛,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纵使强如倚道门掌门殷段,也会有人类的痛感,你倒不兴叫一声。”
提起曾经的师父时,顾晟眼中走过一丝黑,寂静中对方的点穴声在格外明晰,男人蜷在角落,往口袋里捣鼓一阵,一张方巾悬在他眼前。
男人示意他去擦拭干净,顾晟刚抬手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震住。
“不是不疼,是不够。”
方巾悬在空中,男人松手时他没握住,方巾正好落在有血渍的位置,布料因吸水而蜷缩。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这次是女弟子的声音:“教主,青龙尝试和南桥宗诸位交涉,对方还是执意要开箱审物,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我们走货和其他大派性质不同。”
五大派于燕国覆灭后,以各派所处的几路划分管辖,死人镇原名繁州,所处金西北路,往西千里都是南桥宗管辖的地方,可他们已经到了伏生观的管辖州,却还能在这里碰面南桥宗弟子。
金水镖局所处倚道管辖地,天夷山北部,和倚道有关系南桥自然不好管,可伏生观地位在五派最末,有人迫不及待替主人开张了。
话已至此男人不可漠视,拉开了门之前看了顾晟最后一眼,道:“还得多谢你这一刀,原本我快在寒风里睡着了,疼痛果然总能令人清醒。”
任谁也分不清这句话是褒是贬,男人的似笑非笑在转身之际陨灭,踏出门后,他还是所有人眼中的单宴宏。
顾晟扭曲着四肢,伏到另一侧的空位上,轻轻挑起帘子一角,待男人从车厢死角进入他的视野。
草垛还残着点点焦黄,雪已经收敛了太多。
站在人群最中的是个少女,紫黑相间长袍,红绳束双发,落于前胸,垂如意银链,眸闪烁如星。她的紫比其他南桥弟子的更扎眼,身板挺直立在那里就像一把刀,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少女身后站着十余名男女弟子,和玄渊众人站得分明。顾晟的头不由得更低,他好像并不想被南桥宗的人发现。
尤其是那少女,一定认得他。
银如意,红头绳,南桥少宗主陆兰因。南桥宗和倚道门向来交好,五大派一年一度的江湖试剑大会,彼此都是下任掌门的钦定者,自然打过几次照面。
刚听到是南桥宗的人来了,顾晟起过心思:或许陆兰因能成为他脱离困境的把手?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他已经冷静下来。南桥比玄渊更想要他的命。即使今天他被驱赶的罪名还未传入江湖,能苟活在其余正派几日,而后待新的亲传弟子选出,是否有人会把他奉为邪祟,以慰亡魂。
世事的真相并不重要,五大派即使错杀了人,也能轻而易举把消息压下去,江湖大会有商讨的律法,距离落到实处困难重重。
男人突然咳嗽,少年的目光跟随去了,这位当事者倒是步履悠闲,停靠树边。
陆兰因踱步而向,在他面前驻足,怒斥道:“单教主,咱难得一见,我南桥连招呼都不配一个吗?”
南桥少宗主脾气泼辣,在江湖里出了名,一手长鞭更是了得,正因为清楚男人并不是真正的单宴宏,顾晟不由得汗颜,那等武力绝不可能敌陆少主。
若是男人再中陆兰因一刀,死这里也是顾晟意料之中。
男人并不惧怕,响亮道:“陆少主,正是因为知晓是你来了,单某才会从车厢里出来,年纪大的人总是不耐寒,怕是你师父周宗主也到了冬日腿脚不便的年纪了。”
提起南桥宗宗主一句话推脱了质问,陆兰因轻哼一声,嘴中像是黏上棉花似吞咬着空气,恶狠狠道:“闲话就不必多谈了,南桥宗在这里只想提醒各位,各位处于银州,马辙碾的五大派地盘,就要懂规矩。江湖律法第二十七条,凡过路各派驻地者,在必要时不可违抗开箱验货,尤其是你们玄渊教这种……诡计多端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