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倒是很真挚,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
江丞知道迟思就是个马屁精,
不然怎么会每年都给江清顺写信?尽管知道,但还是莫名地觉得心情很好,摘下耳机说,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行,我就去弹一下给你听。”
迟思非常高兴。
两人下楼梯,朝放置钢琴的角落走去。
那女生可能只会弹一小江,弹了两遍,见有人走来,有些不好意思,就站了起身,拉着朋友走了。
正好给江丞让出位置。
学校的钢琴是普通的雅马哈,估计也没多少人用过,没什么使用痕迹,黑漆仍然发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这个了,手指放上去后,过了有半分钟,像是在思索要弹什么,在琴键上触碰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又过了几秒,他好像终于想清楚了,很干脆地落下手指。
不知道是什么曲子,非常急促,落点像雨滴一样,修长的手指也飞快地跳着。
站在旁边的迟思,慢慢睁大了眼睛。
即便他不懂,也知道孰优孰劣。他呆呆地看着江丞,体育馆的顶是透光的,下午的阳光渡在他身上,有些懒惰、好像没睡醒的洁白脸庞在干净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迟思有些晃神,好像别的事物、四周的吵闹,都从他身边退去了,只剩下江丞一个人坐在他眼前。
江丞面前没有谱子,他也并不看琴键,可他总能分毫不差地弹奏出最美妙空灵的音乐,他那做钢琴家的小姨说他有天赋,但他却对此没有太高的兴致,喜欢听却很久都不碰一下,小姨觉得惋惜,后来教了他几首他最喜欢听的,让他弹到熟练为止,免得出去丢人,这才肯放过他。
记当然,生疏带来的后果是忘谱,拍子也错乱了几个,所以江丞没有继续弹,他点到为止,在一个延长音符后慢慢收了手。
他心想,若是小姨在旁边,铁定是要骂他的了。
好在迟思完全不懂行,一抬头看他那副听傻了的模样,江丞就知道自己的技艺已经震慑住他了,心中相当自得,也没说话,只眼神中露出一种问他“怎么样”的讯息。
“好听。”迟思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鼓掌,“小丞,你弹的太好了!太棒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听见过好听的歌曲。”
“别鼓掌!”江丞赶紧拽住他的手。
迟思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家,体育馆里还有人呢,便停了下来,问:“这是什么曲?”
“是Beethoven,”江丞朝其他方向望去,发现果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他猜大概是自己弹的太好听的缘故,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给他科普:“这首是D小调117号奏鸣曲,还有个名字叫……”他又停顿下来,是在思考怎么翻译,学习了太多的语言的后果便是常常不知道用什么文化思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看过莎士比亚的《theTempest》吗?”
“诶?莎士比亚也是钢琴家吗?”
“不是,”他意识到可能迟思确实没听懂他的话,便耐心地解释,“莎士比亚写过一部叫《Tempest》的戏剧,是他晚年的最后一部作品,说起来更像是他的遗嘱,用诗歌写成的遗嘱。贝多芬的《Tempest》,也是晚年创作的,你总知道贝多芬吧?”
“嗯,知道。”他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语文课还在学习贝多芬呢——就是方才江丞讲的是英文,一时没听懂而已。
“贝多芬晚年听力衰弱,精神也出了问题,所以《Tempest》就是他晚年对命运不公的……”他又发现自己不会用好的形容词了,各种语言在脑子里切换。
迟思见他停顿,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他的《命运》!我听过。”
江丞笑了,也没有笑话他不懂,他转了话题,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
“我吗?”迟思愣住,“没什么喜欢听的。”
音乐无处不在,从街上走过,大街小巷的商店都在放音乐,可他确实没怎么听过钢琴曲,平日听的都是俗乐,怕说出来被弟弟笑话。
江丞就说:“那你平时都不听歌的吗?”
“也会听,我有磁带。”是他买的二手货,以前用来学英语的,可是质量很不好,音色非常糟糕。
“所以你平时都爱听什么?流行乐?”江丞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流行乐。”
“比如?”
这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难倒迟思了。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问题,他不懂高雅的东西,张了张嘴,半晌,在弟弟的凝望下,难以启齿地用最低的音量回答:“一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