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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第1页）

白光和黄光。我先是喜欢白光，干净利落，灯打下来像是没有异味的，它使人觉得一切如常，是最真实的光。但后来，我发现白光照在豆豆脸上，外热内寒，有消毒水的味道，虽没有当初营养不良一般露骨，但我能分辨出那圆润的脸上，白绒细毛下被打得雪亮却都有一层阴影，阴影让骨骼和青筋又隐隐地浮在脸上。

于是我把白光关了，把黄光打开，阴影就弱了，绒毛像是暖和地蜷曲起来，汗涔涔的脸颊似乎从滚烫变得温暖，枕头和被褥上的褶皱显得祥和安宁，有阳光的味道。

细雨连成珠，刮着窗儿，是把屋里弄得愈发黑了，雷渐渐灭了，阴雨却不断。我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攥他小手，放在掌心摩挲，那手如熔岩滚过，软若无骨。至少他知道手边有人侯着他。

他脸上的一片潮红不断勾起我心底回忆，莫不是那乡间道士害得他今日病重？还是我乱给他戴银环，也可能是用了我的陶瓷杯……要不是我克他，那个能流浪在街边的孩子怎么会一到我面前就体弱多病的？然而这些玄而又玄的想法只在心里片刻便消亡了，豆豆挤着声叫渴，我就不想了，调了温水扶着他喝，把他再放到被子里去以后，我只想他能平安，心里默拜三清祖师和五通神、毛主席和□□，默念阎罗王和黑白无常，想着只拜不烧让他们烦，不至于过来收魂。

这一周又许多承诺。

他说渴我便拿来水，他说烫我却毫无法子，整个被窝像活火山似的，散热又怕他着凉，捂他的脸又怕闷，湿毛巾冷敷又怕刺激到他，只能轻轻撩开头发用毛巾擦掉汗珠，让他好受一点……那时候我在想这孩子怎么不会体谅一下我，你说烫我只能痛心，什么都做不了，说点别的吧。

趴在床边何时昏昏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像复阳了似的无力，我是被门外的大姨吵醒的：“小语，轮到我了，你出来吧。”

我闷声应了一句，抬头看见豆豆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向我眨巴眼。逆着光我看不清便用上劲慢慢站立起来打量：“这是，没事了？”

他脸上有健康的红晕了，头也不发烫，气息平稳，一言不发，俨然是年画上的小童子。

“姨，你进来看！豆豆好了！”

三个人都涌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我兴奋地问乐乐作业写完没，他说每天都在写早完了，我们止不住地笑，我半蹲着把豆豆抱起来，他也咯咯地笑，我轻轻地摇晃他，黄润润的光就像我的手一样在他脸上游动，与阴影玩捉迷藏，像日出的红树林。我发现他的骨头还是有些酥软，要静养些日子，完全好了才能放心。

“还是有点无力。正好我也累了，睡一觉吧。”于是衣服也没换，浑身汗就上床。

大姨无奈地看了一眼，泡了红糖姜汤放在床头盖上陶瓷盖，让豆豆晚饭前喝掉。一丝温润入喉，直达心尖，涤荡阴霾，烫软了扎在心头的毛刺。我细数着这两周的揪心过往，好歹是渡过来了，思及此，紧紧抱住豆豆，他无力成拳的五指趴在我的怀里，在我有节奏的轻拍下睡了过去。久违天晴，我静静地望着晚霞游在天池，风都吹不散，由粉变紫，楼下隐隐传来铃铛清脆的愉快，飞速的自行车，小吃叫卖……

天黑下去，我也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