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芋第二个想起的人是大年,那是第二天午后,浑身冷汗醒来,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像泥鳅一样扑腾,要逃离脖颈的桎梏,口中大喘着气,奋力呼吸,越是用力越是掉泪。
明语被闹醒了,吓得赶忙爬到床前压住他:“怎么了?别乱动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渐渐停下,泣不成声:“舅舅,舅舅要把我打死!”说到“死”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微不可查,像是咝咝低鸣。
明语不由得心一紧,把他握玉牌的手紧了又紧:“乖乖我们不要说‘死’这个字好不好?舅舅已经进监狱了,没人会打你,哥哥在这呢。牌牌也在,是不是,哥哥说过了,牌牌在?”
他抿着嘴,尝到眼泪的咸味,悻悻接道:“牌,牌牌在,万事无忧……哥哥,为什么我一点也动不了了,我怎么了?”
虽然大年还没进监狱,但明语绝不会心慈手软,就算豆豆亲自来劝也不会放过他。明语咬着牙,细心解释道:“医生怕你乱动,给你打了约束带,没事,等你伤好了,想起我们了,就可以摘掉。”
他没有再动弹,而是微微扭了扭脖子,想对着明语说话,却越发无力:“哥哥,我怕……帮我摘掉好不好?豆豆想动动。”
明语不是首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留一寸余地狠下心说:“不行。”
夏芋使劲浑身解数也移动不了分毫,他觉得床内床外全是敌人,再没有对自己好,能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东西了,视之不见,触之不及,听到的全是陌生的声色,他不得不重新接纳这个世界:“好难受。”
明语摩挲着他胳膊上的汗毛,却止不住细微的抽动:“乖乖,不难受了,不难受了,有没有饿了?你想吃什么哥哥给你买。”
夏芋却好似没听到,手脚、脖颈一点没停,颤动、抽动着,直到筋疲力尽,累晕过去。不管明语怎么哄他他都不理人了,把大家看得心抽痛,却无可奈何。
夏芋第三次苏醒的时候又准备开溜,跟囚笼里的罪犯一样,一刻不停地挖掘。明语让家里人把吉他和书带了过来:“豆豆,我把你的吉他带来了,你听听。”
明语只学过皮毛,随意拨弹两声,一点韵味都没有,却把夏芋手脚的动作制住了,他心醉神迷地望向声音来源,想动手去碰,却结结实实绑住:“哥哥,我要,你帮我解开。”
“不行。不能解开。我把吉他放到你手边弹。”明语将吉他轻轻悬在他的左手前面,尽力浮起,防止压到大腿。
弦绷得直直的,扯得长长的,在胡桃木上低沉地发出不甘的声响,可他或捶或拉,或拨或扯,动作粗鲁,分明是笑。夏芋只有五根手指和另外五根手指可以活动,能使出的力气十分有限,但幽暗的世界里突然多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使他餍足地笑了出来。
明语却笑不出来,看样子他是连吉他都不会弹了,这些动作只不过是在扯棉筋罢了,可那熟悉的笑像雪花一样落到灼热的耳畔,飞速消融,暖意流入心田,他又觉得什么也都不重要,如同一阵清风遁入:“好不好玩?玩累了就来吃桂圆鸡蛋。”
他一勺一勺的喂,勺子敲击碗底的声音如同清泉,让人安心,夏芋也终于不再问他解开束缚带。
“哥哥,我要听故事,你一直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明语分辨出他的用意,是希望自己的声音永远能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无论清醒不清醒,即使是梦,都要有个守门人看护着。
“那听十五分钟,欠一个核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