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也不瞒着,把自己如何得罪江墨的事情说了。苗大娘可不认同,这怎么能叫得罪,这些当官的家里就没几个好东西,她不用追问也知道,必定是被蓄意报复了。
满宝当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啊呀两声,惹得苗婶心都化了,伸出手:“乖乖,来,让苗阿婆抱抱,”她四十多岁,按辈分也当得上一声阿婆。
江云小心把满宝抱过去:“婶子明天要回乡下?”
“可不是,后日就是元旦了,我家那个说是回去看看爹娘,正好也叫虎子回家陪陪老人,虎子也不小了,该学学尽孝道。”
和苗婶聊天,叫江云骤然想起,元旦快来了。他看看冬日枯枝老鸦寒风吹朔,今天比往年冷,风也吹的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铺子关门,江云一下子闲下来,便坐在院里拿算盘清账,去县令府上又赚了二十多两,加上之前与其他富户来往的生意,除去付给夏竹秋婶的工钱,以及给干娘的分成。
江云算了一下,账上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两,无论放在村子里还是镇上,能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富足的生活,虽然比不上那些乡绅地主,但是江云知足,毕竟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也求不来太多。
再说铺子不是不开了,趁着歇业也正好重新装点一下铺面,顺便琢磨几道新吃食。
家里除了一百五十两现银,还有那几百亩山林和田契。契书搁在箱子里面上了锁,江云打算过完这个元旦,去那几百亩林子和田里看看。
修长若雪的手指拨动算盘,天色越发晦暗,让江云觉得不安。他慢慢出神,一动不动等着顾承武,没发现身旁站了一人。
夏竹有些不安,揪着衣角,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见江云在发呆,他也不好意思出声,就跟着江云一起愣住。
院子公鸡忽然掐架,咯咯咯吵的凶,把江云从思绪中拉回来,满宝倒是不怕,睁着大眼睛好奇。秋婶便抱着满宝凑上前看热闹。
张翠兰正给满宝做衣裳,布料是满月那天薛含星拿来的,柔软的料子正适给小娃娃做肚兜,她看一眼抱怨公鸡:“成天就打架,等武小子回来,叫他去买些竹篱笆回来把这些鸡分开,昨天我去看,那只黄鸡眼睛都被叨瞎了一只……”
江云扭过头,这才看见夏竹,夏竹忐忑不安对着他欲言又止。
“竹哥儿,你想对我说什么吗?”夏竹表情都写在脸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害怕,江云以为夏竹被方才砸铺子的人吓着了,他正要开口安慰,就听夏竹道:“铺子关了没什么事情做,老板是不是……不需要长工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婶也侧着耳朵听。一般来说,就她的见识而言,老板若是没了收益,往往都是要赶人走的,不会愿意白养。
江云噗一下笑起来,黑白的明眸笑意徜徉,倒叫夏竹拿不准主意了。
夏竹急忙道:“我可以洗衣裳做饭,打扫家里照顾满宝都行,老板可以不给我那么多钱,给一两百文就成,”夏竹说话急促,很害怕被赶走。被赶走他便没了住所和营生。
“我没想过让你走,你办事可靠我反倒安心,满宝也喜欢你,你抱他他都不哭呢。等风头过了,食肆还是会开的。我想过,这段时日我打算花些银子,给你请一个夫子教识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些人偏不爱学习识字,江云也怕夏竹这样,他想了想,本来打算过几日再征求夏竹的意见,要是夏竹能学会这些,以后便能学习算账,对他来说是帮助。不过他没想到夏竹竟然会害怕被他赶走,江云才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好安夏竹的心。
夏竹愣一下,鼻尖有些酸涩。他用力点头:“我愿意的,我一定好好学,不给老板丢人。”夏竹有些哽咽,觉得老板不像是老板了,更像是一家人。
他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养父母还没生儿子的时候,对他确实是好的,吃穿不愁,也没受过打骂,后来感情慢慢淡去,夏竹有些不理解。
他转过身,更加卖力干活。江云不好阻止,要是不让夏竹干活,只怕他心里会更难安,也就随夏竹去了。
——
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总是担心顾承武。他拿把锄头刨了两垄坑,又把萝卜种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点农家肥,院里飘着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衣摆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卧房换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冻手,江云搓了搓,听张翠兰在外面喊他:“云哥儿,武小子回来吃不?要是回来,咱们煮鱼吃,买条大的。”
江云和顾承武都瞒着张翠兰,没让她知道。他站在门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来,几乎欢悦地就要冲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过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顾承武。
他有些怔忡,对张翠兰道:“他会回来的,我去买鱼。”江云语气笃定,提起灶台旁的菜篮子,数了数钱,打算买条大的,相公也喜欢吃鱼。
傍晚也有鱼卖,但价格要翻上一倍,因着是冬天不好打捞。江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来不及反应,脚步几乎一踉跄,脸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间几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门先看黄历了,根本顾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谁。
他闭着眼,身上却没传来被撞击的疼痛感。他被一双手稳稳捞住,随即后背贴上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钻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几乎一红,想也不想转过身用力抱着身后的人,篮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口,也不顾路边诧异的路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订棺材板了,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顾承武衣裳上,有些没形象。
“得了东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让你担心了?”看见江云哭,顾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关心。
江云摇摇头,随即又点头,抬起眼瓮声瓮气:“你不会被发现吗?”
顾承武给他抹眼泪,牵着江云一边走一边道:“不会,”随即他低声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账本没直接拿,是照着抄下来原样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声,被牵着走在街上,低头不说话。两个人往码头上走,只剩下一个卖鱼人。桶里还剩一尾没卖出去。
远方江面苍苍,水面似乎酝酿起一场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贴着江面。江云看着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卖鱼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风卷起落到江面。卖鱼人哎哟一声,赶忙收摊,看一眼摊前的顾承武,叹气道:“年轻人来买鱼?我也不卖了,剩下这一尾便宜卖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鱼咯。”
一条比手臂都长的草鱼,正游在水面,露出鱼头不停吐泡,拍动的鱼尾焦急,似乎能察觉空气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