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阙牧风咂嘴。“牙缝卡了块排骨。”
“你——”女郎又气又好笑,或许更多的是无奈。
耿照越听越糊涂。“山主……不应庐的主人,难道不是您么?”
石欣尘终于明白过来,责难似的瞥了阙牧风一眼,淡然摇头。“此间的主人,乃是我父亲,我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笨女儿罢了。”
……………………
书斋在山道尽头。
说是“书斋”,其实是座倚山而建的阔邸,耿照背着石欣尘飞步拾级,远远便能望见,然而真正攫取少年注目的,却非名实不符的建筑,而是环绕于书斋周围、仿佛小小湖泊般的乌红花海。
“你听过曼珠沙华么?”石欣尘在花海前唤停少年。
耿照将她放落在凉亭中,石欣尘接过杖子,却不忙着起身,径坐于亭中的石墩上,好整以暇问。
风中传来熟悉的腻甜,耿照眺了一眼远处摇曳的红花,点了点头。
“是石蒜花吧?晚辈知道。我老家那边,也管叫龙爪花或九形草,小时候还唱过‘花叶不相见,金灯九形草’的童谣。”
朝天怒放的花形,宛若并掌屈伸的十枚指爪,当中吐出细丝般的花蕊无数,的确与少年记忆中的花卉一模一样。
但红中带黑紫的妖异色泽,耿照从不曾在石蒜花上见过,兴许是罕见的特殊品种。
石蒜根部有毒,花卉虽美,大人总严厉告诫不许接近,是以耿照不曾细瞧,也没见其他孩童攀折。
他记不起石蒜花到底香不香,也不明白那股甜甜的味道为何如此熟悉,索性闭口,静待女郎说明。
“曼珠沙华,是天佛图字中‘彼岸之花’的音译,石蒜花因与佛经里的图形颇为近似,被认为就是佛所说的彼岸花。当然这是错的。”
石欣尘正色道:“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彼岸花。以黄泉彼岸为名,自非泛泛,所幸这会儿它尚未全黑,否则连你接近至此,后果都不堪设想。
“此花对女子,又或尚未成人的童子无害。若非童……童子之身,又已逾十二足岁,自好止于此间,莫出亭子一步。”
耿照心念微动,终究没忍住嘴快,接口道:“石姑娘不让阙牧风来此,也是因为这些花罢?”石欣尘无意解释,杖尖点出,迅雷般掠过他胸前几处大穴,于耿照坐倒的同时振袖一拂,一股柔劲托得少年倚柱靠稳,才与之错身掠下亭阶,毋须看也知是往书斋去。
耿照未及告诉她“我百毒不侵”,对于石欣尘仿佛忘了两人适才的香艳缠绵、何以穿着和身形能够变化如此之快,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乍看荒谬,细想却无不严丝合缝;这份荒谬恰恰是唯一能合理解释这一切的答案,去除其他的可能性之后,真相也只能是这样了。
他试图提气冲穴,无奈全然感知不到内力的存在,也就谈不上冲开穴道——直到胸口的酸麻感渐去,下意识举手揉按被点穴处为止。
石欣尘此举意在限制他的行动,断不能无端放水,为何穴道会自行解开?
耿照活动着身体臂膀,不禁有些迷惘。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远方的“书斋”外墙似炸出个大洞,烟尘灰粉如雾涌出,细碎的砖石喷溅如泉瀑,明显是硝药所致。
“……不好!”
且不说舟山之主若有事,不应庐还能出借场地否,万一石欣尘出事,他身上这个“惩罚”却找谁解去?
耿照几乎是不假思索,拔腿朝书斋狂奔,风一般穿过彼岸花海,但见屋门大开,内中却非寻常建筑模样,颇似亭台、曲廊与庭院造景的综合体,烟硝弥漫间倒也瞧不真确。
炸坍的砖墙一角,卧着一具峰壑起伏的诱人胴体,光凭沃腴的大腿屁股便知是石欣尘;在烟尘的最核心,赫见一人不住窜上伏下,于呼啸的风声间纵跃闪避,时不时劈出一掌、手刀斩落,青辉金芒交错闪现,每击必有金铁木石之类的物事应声毁损,或断或碎例无虚发,挡住了来人朝伏地不起的女郎处移动,惹得那人厉声狠笑:
“……残废狗!玩这等上不了台面的阴招,算啥英雄好汉!张冲那孙子本事虽不济,可比你带种,起码死得像个男人!”嗓音尖亢嚣狂,听着无比熟悉,竟是方骸血!
书斋周围并无埋伏,显非奉玄教大举来犯,他竟是独个儿闯山,不知是自恃艺强,抑或胆大包天。
然而方骸血还不是此间最令人惊奇,耿照的目光全在他的“对手”身上——
那是个齐腰五斗柜大小、形似齐腰五斗柜,连铜叶包角和乌亮髹漆无不像极了齐腰五斗柜的……好吧,那就是个齐腰五斗柜。
耿照自暴自弃地想着。
事实上,它更像木人桩和五斗柜杂交所生,每面都能弹出径逾两寸、长短不一的八角柱来,黝黑无光的乌沉质地似是镔铁,弹出时的狰狞风压也能听出分量着实不轻。
八角柱不仅直来直往,偶尔也能斜出,不同角度方向的柱头连绵不绝,进退有序,仿佛打着一套精妙的拳掌招式,却比人身所使更简练直接,浑无余赘;出招既快,也无关节软筋等可乘之处,简直难以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