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她是父母嘴里的麻烦。
“不要来找我。”
“怎么又要钱?”
“寄生虫。”
“这周钱不给了,你怎么不去捡垃圾卖钱?”
哪天他们吵起来,她爸夏正强就会说:“都是你生的报应!天天就知道花钱!”
他们一句句扎心的话影响着夏月,每一次,她在许美荷不耐烦的表情中拿着班费走出家,她不想上学,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墙边埋头哭。
她自责地想,爸爸妈妈,如果我的成长要带给你们那么多痛苦,我可以不出生。
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缺钱不敢要,受伤不敢说,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敢说,哭是更不敢在他们面前哭,一双新袜子也不敢要,一边恨、一边愧疚和恐惧,“我给家里添麻烦了,是我不够好,我要想办法让父母别生气,我要懂事”,为了做他们心中懂事乖巧的女儿,为了得到父母的赞扬,她什么都愿意。
那时太小了,不懂其实懂事是一种恐惧。
意味着,我害怕父母。
更糟糕的是——
她是独生女,但父母心中永远有一个隐形的“弟弟”。
*
夏月最喜欢雨天。
坠下的雨声很有安全感。
雨声砸在池塘里、叶片上、田埂上、手心里,千针万线穿起整个村落,她撑起一把透明伞,走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这样,走着走着,就会忘记一些烦恼和不公。
夏正强嫌弃许美荷生不出一个弟弟,要给夏月改名叫夏招弟。后来因身份证改名要交“服务费”,他舍不得钱才作罢。
许美荷说,房子、田地以后都不是她的,那都是她爸的,也不会为她存钱,叫她自己挣。
但如果是男孩就不一样了,家里借钱都要给他买房买车,每年许美荷都要补贴她舅舅许汉上万的钱,却一件两百块的衣服都没给夏月买过。
她再聪明,哪怕年级第一的能力,也抵不过一个性别力。
“可惜你是女的。”许美荷好几次说,“以后你老公会给你买,你老公给你花钱。”
“你记得毕业了还你爸钱。”
“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以后你都是别人家的。”
但许美荷估计没想到,后来婚姻法变了,婚前财产公证后,婚前男方全款买的房不会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甚至文化也变了,没经济支持还要给家里生活费的女孩,现在要和将来继承家里全部资产的男孩AA。
最终,女儿是原生家庭的客人,是再生家庭的外人,而每个儿子永远是每个家庭的主人。
女孩的家在哪?
夏月把这恨给许美荷,后来细想,更觉得悲哀和绝望。
许美荷不过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是夏正强,是背后深深扎根的父权文化。
一个父亲的前身是“儿”,为了维护“儿”的利益,他们不得不将这种文化延续,并将“女”同化为帮凶,所以将“女儿”变成“妈妈”,一同对下一代的“女”剥夺经济权。
“儿”不用做什么,就可以继承资产和存款,拥有家庭地位。
而“女”从小比“儿”更早更多地参与劳动,照顾家庭,最后却分不到一点家产,不仅失去了原生家庭的地位,有的还要被夺去彩礼,嫁入“儿”家后因没钱也得不到地位,被“儿”使唤,最后还背上养老。
“儿”的资产越多,资源与权利越倾斜于“儿”,而“女”就会越失去资源和权利。
可悲的是,同为“女”的“妈妈”也在维护这个看似正常实则并不公平的秩序,让“儿”受益,助长男性群体的权势,甚至“妈妈”还会嫉妒“女儿”过得太好,因此损掉“女”的利益来保护“儿”。
没话语权,所以姓永远只能是父姓,所以婆媳关系继续分裂女性力,所以家产的分配永远由继承这个家家产的主人-父亲做主,由“妈妈”传达。
而她一个夏月,与时代秩序相比,不过螳臂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