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收到了叶聿铮身边内侍官送来?的一箱物件,里头全是他?任相位这些年颁布过的政令,以及经手过的人事调动?记录,甚至还有亲笔书信。
叶聿铮瞥了一眼乌纱帽:“老师这是何意?”
李通懋道:“老臣曾经说过,巫宝山是我?得意门生,是我?一手举荐至中枢高位,若他?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责,将引咎请辞。今日是时候兑现承诺。”
他?已近耄耋,眼皮有些耷拉,抬眼看人时,依旧神采充沛,洞明雪亮。
他?静静地?注视了叶聿铮片刻,没有听到挽留:“老臣想在离去前提醒陛下。陛下盛年将至,如初升朝阳,诚然是锐意进取时,切不可过于急躁,叫朝堂新旧两派平衡未定,又起那萧墙之?祸。”
那萧墙之?祸是谁,叶聿铮心里清楚。
他?颔首,最后一次虚心听取这位老师的建言。
李通懋的决定惹得群臣皆惊。
两派你死?我?活掐了这么些天,这位历经两朝的重臣还是带着他?浓墨重彩的功绩与?非议,退出了庙堂。
李通懋在百官注视下,一步步走出大殿,听见已至中层文官的左右门生惋惜地?哀声叹息。
“老师留步。”
“老师……”
一声声师长?里,没有他?想听见的声音。
李通懋回首看向了御座的叶聿铮。
巫宝山一案水落石出之?际,他?的这位学生,将他?与?太后在其中的痕迹完完全全隐去,却在公布案情之?时,冷厉风行地?斩首曹州刺史一干人等。
这是叶聿铮的警示,他?若依然把持着朝堂不放,叶聿铮就?不会顾及旧日师生情谊,把那些证据,甚至是更多证据都摆到天下人的眼前。
这些年,无论是为了吏治革新,还是收拢权柄,他?手底并不干净。此时请辞,李通懋尚算衣锦还乡,留得天下士林中的一片赞誉清名。
叶聿铮着玄朱衣袍,朝他?郑重行最后的师生礼。
昔日软弱地?跟在他?身后的小国君,一直隐忍,竟不知不觉长?出了锋利爪牙,也算是出师了。李通懋颔首,迎着旭日东升,告别了他?倾注了大半生的朝堂。
大朝会散了,一直等着禀告的金吾卫跑来?。
“头儿?,黄福来?清晨离宫,我?们的人在跟了。”
“继续跟。”
薛慎脚步匆匆,先将叶聿铮送至御书房,再连同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将巫宝山一案的涉案罪犯转移到刑场。李相致仕一事尘埃落定,巫宝山留不得了。
等再收到俞知光被太后召进宫侍疾的消息,已是日上中天,薛慎顿步,他?同俞知光说过,不必怕开罪紫宸宫,只?管拒绝那边的所有邀约。
“俞少尹夫人一同进宫了?”
“薛将军如何料到?”
属下一惊,这正是他?要?禀告的第二件事,“将军夫人进入紫宸宫没多久,俞少尹夫人就?被黄内监送出来?了,眼下应该已安全回到了俞府。”
薛慎有点烦躁,佩刀在手中掂了一下。
想也想得到,家人就?是俞知光最大的软肋。他?惯了独来?独往,只?考虑俞知光的安危,把这点忽略了。
紫宸宫的偏殿内无风,闷得阳光都仿佛凝固。
俞知光手握一只?纤巧狼毫,在抄五千多字的《金刚经》,初夏已见热气,她所在的殿内偏偏摆放了三只?炭炉,烘得闷热不堪,一滴清汗顺着她鬓角,滑过下颔,滴落到正在抄写的经文中,晕开了一个字。
她案上的经文一下子被驻足的嬷嬷抽走。
“将军夫人抄经是为太后娘娘祈福,不得错漏,不得有污迹,”嬷嬷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只?能辛苦将军夫人再重新抄写一遍了。”
俞知光拿出绣帕,印印自?己额头和眼睫被闷出来?的汗珠,瞧见监督她的嬷嬷褂子背面都已湿透了。
“嬷嬷,这炭炉就?不能熄几个吗?你看,你也跟着我?受罪,大家都热一块儿?了。”
“太医说了,太后娘娘是风寒才惹起来?的头疾。将军夫人一片心意来?侍疾,紫宸宫怎好叫你染了病,炭火就?得烧得足足的,将风邪驱赶。”
嬷嬷木着一张脸,正是上次宫宴传俞知光去雅苑的那位郑嬷嬷,俞知光说不动?她。
嫂嫂裴辛慧先她一步被召进紫宸宫里头。
黄福来?在将军府里说“将军夫人何时到紫宸宫,俞少尹夫人就?何时出来?,回府照顾小女郎。”俞知光只?好进宫来?,关关还那么小,离了亲娘一日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