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师傅看了郭国柱带来的水桶后,就和大刘说,想把钢炉旁边一大块地方,再收拾一下,上次光是打扫了一下,起码收拾的能划线和竖几个杆子,方便高车训练。大刘没意见,他问,上次打扫得不行?接着毫不迟疑地说:“车师傅,你弄就行了。没事,俺们都支持,别说是拿个水桶,你就是需要锅碗瓢盆,也能给你拿来。你说哇,还需要啥,给你拿啥。”“行了,就冲你大刘这句话,也够意思!不需要啥了,就是让人帮忙把地上弄平就行了。”“行了,那谁,郭国柱和小武,你们俩先帮车师傅收拾这地方,其他人咱们赶紧补炉———于文,现在炉子里还不行哇,不行?那谁,福生跟大臭带上两个年轻人,赶紧和泥……”于文在炉子旁边转着看,说:“不是,需要修补炉底呢。”“炉底?这他妈的,今天晚上三炉了呀。我看。”大刘说着,贴近还在往外蒸腾着热浪的电炉门,往炉内观望。左蹲右挪,活像个机灵的猴子。然后麻利地说:“那就赶紧补,再拖一拖就麻球烦了。钢渣出尽了哇?”于文也猫着腰往炉膛里看,说:“出尽了,我今天专门早来了会儿,就是担心这问题呢。”这时候,郭国柱听着大刘和于文说要修补炉底,赶紧过来,站在旁边听着。他不想让大刘和于文说自己不务正业,同时也的确对这个电炉感兴趣。“那就赶紧补哇。”大刘一着急,就一刻也等不及。”“稍等等,好像钢没出尽,闹不好需要用钢坯黏附一下呢。”大刘不像于文那么有耐性,一转身说:“于文,你带他们看着补炉底,我先上个厕所,我操,突然肚子有点不舒服。”说着甩开两长腿跑了。边跑还边喊:“嗨,你们几个刚来的,也像人家郭国柱一样,去听听于师傅说说补炉底的事,别球一个个圪钻在圪崂崂里,球毛鬼胎的……呀!操他妈的,快不行了……”大臭望着大刘的背影,突然叫一声:“小心女茅房里有狐狸精啊……”车师傅嘿嘿笑笑,背着手问大臭:“咋女厕所有狐狸精呢?你见了?”大臭眯着眼睛:“嗷见来。”“啥样的呢?”“长头发挡着脸,上面穿掐腰的褂褂,露的大屁股,下面穿高腰皮靴子,嗷对了,有点像你们高车上的那个叫啥了?对了,小赖。”说完,大臭得意地傻笑,一双小眼睛越发看不见了。“可你妈的,唉,你狗的大臭,我可咋说你呀!我发现你是快了,一天想甚呢你?啊?你要是想老婆,就干脆找上一个,别他妈的一天到晚,看见谁,谁就成了狐狸精了。”大家大笑。于文没笑,他看看郭国柱和几个年轻后生,慢悠悠地说:“正好,咱们稍微说说补炉底的问题。补炉底,除了氧化期倒渣以外,电炉出钢以后,还需要把剩余的钢渣一次出尽,或者是,出钢完成以后,把钢渣出在专用的钢包里,但是补炉底以前,一定要减少废钢的加入量,尽量不要加白云石。知道哇?”郭国柱不住地点头,他知道于文肚子里有货,只是不善于往外倒。他问了一句:“那炉温是不是需要那啥……”于文盯着郭国柱,使劲点头:“嗷,对,出钢前,需要把出钢温度,控制在比正常的出钢温度提高30到70度。还有就是调整电炉炉渣的流动性,以便于倒渣。如果,电炉出钢没有一次出尽钢渣,在等待钢包的时候,那就要给电炉再重新送电,化渣保温。”郭国柱又插话说:“于师傅,如果出钢不尽,是不是还可以用钢坯,吊车吊上,放到炉内,把残余钢水黏干净。”“是的了。实在要是出钢没出尽,可以用那个办法。”于文对着郭国柱又不住地点头。车师傅过来听了一下,故意打着官腔说:“哼,你们可要好好向人家于师傅学习啊,一个一个的,都是光眉俊眼的,干一行爱一行啊,别又干活儿又想老婆啊,尤其是大臭。”大臭小眼睛又眯缝上了:“呀!领导来了啊,看人家车把式领导,就是不一样。”说着话,大刘急匆匆跑回来了,急吼吼说:“咋说,补哇么。晚上三炉钢呢,不敢耽搁。”大臭故意问:“碰见狐狸精了没有?”“碰见球了———,不过,隔壁的女厕所里,一直哼嗯嗯哼嗯嗯的声音,我操,不知道啥球声音呢。”大刘说。他这话一出,大家一下子陷入一种短暂的沉闷。随后才故作镇静地笑说,呀,真的狐狸精来了。车师傅沉吟一下,说;“球了,半夜三更的,还能有嗯哼嗯哼的声音,尽球胡侃呢。”嘴上说着,腿却不由地往外走,他心里惦着,刚才高车组休息室门没关———他一向觉得没必要锁门,厂区大院里,大半夜不会有人来。从炉前敞开的大门洞出来,脚下一块黄白色光晕,在与凸出的炉前休息室外墙交融处,收住了脚步。有点像一汪浅浅的水,边缘的水线画出微弱的界限,显得小心翼翼的。向左一拐,通向车间办公室的,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地方,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西面造型工段外墙上的小黑板,和中间大槐树旁矗立着的铁架子板报,此时已消失在黑暗里。只有像卫兵一样守在办公室两旁的黑板报,在门头上那个灯泡光影下,孤零零地呆立着。,!车十二斤感觉像闭着眼睛走着———每天走几百次的这段短路,就像家里从厨房走到阳台。他先是经过厕所,右手,紧靠厂围墙的一长溜砖砌厕所,一半男厕,一半女厕。砖墙上半部的花墙孔,透露出里面或隐或现的黄白灯光。在周遭黑黢黢的笼罩下,像荒漠里突兀的闪亮。让人不情愿去接近。他把目光向厕所一扫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但是,当扫过前面大槐树的阴影,无意间,目光触碰到正前方再熟悉不过的那扇门时,一瞬间,他心里嗵的一跳,他不由地猛一刹步———高车组休息室的门,怎么半开着!因为里面亮着光。他明明记的出来时,是关了灯,合上门的。车十二斤尽管当过兵,但在工作了十几年的车间里,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能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头皮的发麻。他脑子里急速地转着,犹豫一下,马上决定,直接走近前去。因为不好和炉前的人说,回去一说,我车十二斤岂不就成了胆小鬼了。他脚步机械地往亮着光的那扇门迈着,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腿。走到休息室门外,他停了一下,侧身往里面探头望。只见绕墙一圈的更衣柜,都藏在灯光阴暗处,那个只在冬天才生着的小炉子,呆呆地蹲在屋中间,吊在半空里的圆灯泡,此时,微微摇摆着,像只会眨动的眼珠子。车十二斤盯着微微摇晃的灯泡,没有挪步,他相信自己不是不敢,而是出于谨慎。他突然使劲叫一声:“谁在呢?”没人回应。他轻轻把半扇门推开,走进去,同时四下里迅疾地一扫。忽然,他发现一个人卧躺在长条凳上。他停在小铁炉子旁,正想仔细看清楚些,忽然,门外一声喊:“车师傅———”他回头一看,是郭国柱。郭国柱手里提着水桶,站在门口:“我看着你回到这了。我想干脆把桶先放你们这儿哇。”车十二斤蹦蹦狂跳的心,因为郭国柱的出现,稍稍平熄了些,他略带感激地说:“我操,吓我一跳。冷不丁一会儿冒出个人,一会儿又冒出个人。”郭国柱笑笑,随口问:“呵呵,还冒出谁来?”车十二斤往灯影里一指,郭国柱探身一看,刚发现一个人卷曲着身子躺在长条凳子上。他好奇地问:“谁了?”“不知道,我也是刚进来。”说着,他向前两步。想看个究竟。卷曲在长凳上的人,长发四散,脸面朝下,被头发覆盖着,看不太清。束腰的上衣被扭做一团,七翘八撇的两条腿上,紧裹着一条上紧下松的裤子,一双半高靴子,有一只快被踢蹬下来。车十二斤突然抽抽鼻子,说:“我操,这是喝醉了哇,一股子酒气味,嗷,像小赖,嗨我操,就是。”车十二斤又转到另一边,“就是,咋这时候跑到车间来了?半夜三更的。”他叫到,“小赖,小赖,快醒醒,嗨!嗨!这是咋了?嗨!”他声音越来越高———车十二斤此时的心不再狂跳了,脑子也清楚了。卷曲在长凳子上的小赖,身子扭动几下,嘴里唔里乌拉几句,不知说什么,眼睛并没有睁开。“现在几点了?”车十二斤问一旁的郭国柱,“差不多快十二点半了,”他看自己手上的表,“这家伙,肯定是到哪儿玩去了喝醉了,喝醉了就赶紧回家呀,咋跑到车间来了?这他妈的咋弄了?”他自言自语,又像问郭国柱。郭国柱呵呵笑两声,不知道该说啥,他和高车组毕竟不是一个组,也觉得不便于说啥,他侧耳朵听听外面,说了一句:“车师傅,水桶先放这儿,可能快补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我担心水桶放俺们休息室,让他们给当了尿桶了,那就麻烦了,哈哈。”说着,郭国柱往外走。车师傅马上说:“嗷你放下哇———是了,炉前差不多补好了,等一下,我也过去。”郭国柱已经出去了。郭国柱走到厕所附近时,大臭正往厕所走。大臭前头知道郭国柱要把水桶给车师傅。这时候,望着模模糊糊的郭国柱,说:“蝈蝈蛋?干啥呢?”“嗷,我送水桶。嗨呀,高车组的小赖,”发愁停下来问:“小赖?咋了?”“可能是喝多了,不知去哪来,现在在高车组躺着呢。””躺着呢?在哪儿躺了?”“凳子上,嗨呀,这么晚了,可能是太晚了,回不了家了。”:()车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