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拆下本就松散的?发髻,令一头乌发蓬乱垂洒在肩头,蜷曲细软的?发尾即刻遮盖住她的?眉眼。她浑不在意,甚至愈发垂下头,让发丝尽数裹住自己?的?脸,隔开明亮天?光,兀自藏匿在黑暗中呆滞怔神?。
往常伺候她梳洗的?下人欲进来替她绾发梳妆,被她一声尖叫斥令得不敢迈入门槛,一排婢女站在门外左顾右盼,面露难色。
祁明昀照常令她们出去,挽起溜在兰芙眉心的?一缕发丝,终于露出她一半干净的?脸庞。
她一贯在意外貌仪容,哪怕当年只插一根蝴蝶木簪,也能将面容理得疏朗清爽,是最容不得蓬头垢面,发髻凌乱,更遑论能容许敞开的?青丝挡在脸侧。
“阿芙,你这样不好?看。”
祁明昀语速轻缓,生怕惹得她心神?激动,“不让她们进来,我替你绾发好?吗?”
兰芙无动于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用手掌拢起缠在她颈间的?发丝,一阵凉意贴上肌肤,兰芙只是微微缩身,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反应。
祁明昀见她不曾抗拒,便拿了根淡青色发带为她细细盘了个简约的?髻,再插了根素净的?山茶花银簪,这根簪子只有一端缀着短流苏,插在她头上清新灵动。
与她从?前喜欢盘的?发髻一模一样。
从?前二人同宿一屋,她起床绾发,他便坐在她身旁看。
她在镜中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昨晚的?缱绻之景又在脑海中滚了一遍,不禁双颊绯红,手上动作也变得忸怩笨拙,怎么?绾也绾不好?。
她羞赧掩面叫他别看,他坏心渐起,偏要打趣她今日怎么?梳不好?。
实在惹得她恼怒,他便揽过她的?发,夺过木梳上手。
可从?那年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梳这种发髻。
他盯着眼前这张惨淡的?病颜看了又看,似乎觉得她这样才最是好?看,根本就无需金银珠翠簇拥,也无需华贵锦衣环绕。
她仿佛仍停留在当年,只是他不曾发觉,甚至亲手驱散那道旧影。
他有些庆幸,她病着时,能容许自己?接近。这丝侥幸带起一道贪念,他有那么?几刻,甚至希望她就同如今这样便好?,乖乖呆在他身旁。
兰芙盯着镜中自己?的?面容,竟陌生得有些恍惚。
她许久都没看到这样的?自己?了。
五年前,她离开他后,便再也没梳过这样的?发髻,跟着他来上京后,几乎每日的?梳妆打扮都容不得她的?意愿,发髻虽精致繁琐,但头上的?珠翠压得她很?累。
她唯一任性一次扔了一支芙蓉暖玉步摇,却遭到他深深的?恐吓,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
任熠熠珠玉往她头上戴、胭脂水粉往她脸上抹、华贵衣衫紧缠她身、珍馐玉食塞进她嘴里。
一日比一日无动于衷,也就一日比一日不开心。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会喜欢被这些沉重枷锁束缚。
祁明昀为她梳得很?整齐,露出她白皙的脸、细长的颈与清淡的?眉眼。
兰芙的?神?思仍乱成?一团线,只是觉得舒爽清风撩过纱窗打拂在她脸庞时,身上不再凄寒阴冷,多了一丝许久都没有过的?安然与舒适。
婢女菡儿端了一碗水嫩飘香的?鸡蛋羹进来。
祁明昀牵兰芙坐到桌前,发觉她冰冷一夜如何也捂不暖的?手终于泛起温热。
兰芙不想说话,随他的?指引坐下,眼睫虽在上下扫动,却难惊动眸底那滩平静的?水。
祁明昀舀了一勺鸡蛋羹送到她嘴边,她浅浅张口,含住瓷勺,勉强将食物?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嘴里泛着清苦,能尝到的?味道很?淡,但她却仍能吃出来,这个味道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