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琵琶是自幼就学的,那时地方上有官员想送美人入宫讨先帝欢心,看中了她的姿色,就请了青楼里的花魁教她。
这一学就是七八年,琵琶在她怀里好似有了魂,嘈嘈切切声声灵越。
弹至临近晌午,兰月自去取了膳,便也拎来亭中,直接在亭子里用。
用过午膳,顾燕时多要小睡一会儿,平日自是在房里睡的,然今日阳光这样好,她就索性将琵琶放在一旁,拢了拢斗篷,倚着凉亭朱红的漆柱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闻“啪”的一声闷响。不及睁眼,又闻假山下厉喝:“何人惊驾!”
是宦官尖细的嗓音。
顾燕时骤然转醒,往下瞧了眼,面前参天巨松的树枝间依稀透出人影数道,最前头的一抹玄色尤为显眼。
她惊慌起身,窒息一瞬,才见身边空空,应是琵琶掉下去了。
底下的宦官又喝:“还不下来见驾!”
顾燕时打了个寒噤,兰月的手在她腕上一握:“姑娘别慌。”她轻声道,“奴婢下去便是。”
言毕不等顾燕时反应,兰月便向凉亭外走去。假山一侧铺有石阶,兰月很快行下假山,绕至山前石子路上。
抬眸扫见御驾,兰月俯身下拜:“陛下恕罪。凉亭中是太贵人顾氏。”
适才疾言厉色的宦官脖颈一缩,不敢再言。
一派安静里,苏曜的视线落在两步外的琵琶上。
这琵琶是酸枝木所制,颈镶象牙,身上描着精致的燕子衔泥银纹。
眸光微凌,他低垂的眼帘遮住一份阴翳,提步向前。
顾燕时躲在漆柱后悄悄侧首,视线透过重重叠叠的松枝看到他往前走,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
行至琵琶前,苏曜驻足,俯身将琵琶捡起。
琵琶摔坏了。一侧有了裂痕,弦也断了两根。
他抬眸望向山上凉亭。
因恰有松叶遮挡,初时未见人影。仔细分辨,才见一根漆柱两侧依稀露出了些衣裙边角,是有人死死贴在后面躲藏的样子。
苏曜心下轻笑,侧首将琵琶递给宫人:“着工匠修好,给顾母妃送去。”
“诺。”他身边的宫人忙小心地将琵琶捧住,兰月一拜:“谢陛下。”
皇帝未再多言,提步离开。顾燕时目不转睛地盯着,直至兰月回到亭中来才松了口气。
“怎的把琵琶拿走了?”顾燕时问。
隔得远,方才山下的几句交谈她听不着。
兰月道:“琵琶摔坏了,陛下说让工匠修好再送回来。”
“哦。”顾燕时安了心,兰月又说:“真多亏陛下有这句吩咐。奴婢瞧那琵琶摔裂了一大块,若咱们自己找人去修,又不知要花多少钱。”
这句笑侃如小锤般在顾燕时心头一击。
“糟了!”她忽然变了脸色,“昨日太慌,竟忘了跟江德阳将银票拿回来!”
足足五十两。江德阳看不上眼,对她们而言却不是小钱。
兰月哑了哑,一喟:“罢了。”她摇摇头,“这些有权有势的太监手狠心黑,送到手里的钱断不可能吐出来的,姑娘别去想了。”
兰月这话也是番道理,可道理易懂,顾燕时心底却还是自责。
她们手里实在太缺钱。五十两银子哪怕买些炭来也好,却就这样打了水漂。
回到房中,顾燕时恹恹半晌不言。兰月倒好似全没挂心,边拿旧布擦着四下里的灰尘边道:“姑娘方才没看见陛下。奴婢瞧了两眼,就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