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哪个瞬间惊觉父母老了的?
——寇越看到在楼下借着扔垃圾等自己的王馥时,突然想起了微博上曾经的某个热搜。
大概就是这个瞬间了。她想。她妈看到她的身影,不由露出由衷的笑容,她将拎了半天的黑袋子丢进垃圾桶里,一路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不要总穿高跟鞋,又说大姨家的嫂子生孩子了,又说饭桌上有洗好的草莓可以先垫肚子。
“妈,你前两天电话里不是说想买芝芝阿姨那种旗袍?明天我们去开元逛逛?”
“你好不容易休息,就在家里待着吧,不出去了。”
“我休息四天呢。”
“四天?补前两周的?”
——寇越上上周跟高颂在剧组过的,上周跟着林染出差去了滇市,都没有回来。
“昂。要不然你叫上芝芝阿姨,我请你俩吃饭。”
“那,也行吧。”
虽然是个仿佛无可无不可的“也行吧”,但王馥的笑纹瞬时就爬上了眼角,整个人也突然精神奕奕的,仿佛小孩子期待着春游。
“你芝芝阿姨臀大腰细,人家适合穿旗袍,我就是眼馋,真穿上不一定好看。”王馥给寇越嘴里塞着草莓,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身段,矜持地道。
“自信点,你比芝芝阿姨瘦,不一定谁比谁好看。”寇越回复着林染的微信,向他报告今天见组的情况,心不在焉地道。
王馥喜滋滋地挑了个大个儿的草莓塞到寇越嘴里,她正要起身去厨房下面,又突然想起时间未定,回头试探地道:“上午出门还是下午?要不然下午,你多睡会儿?”
寇越闻言目光倏地转到王馥面上,片刻,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只默默嚼着草莓。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妈跟她说话开始变得如此小心谨慎的?她们母女不一直是直来直往针锋相对的吗?她妈怎么突然举白旗了?
她敛目起身先于王馥向着厨房走去,道:“不要下午了,做了午饭、刷了锅碗、再收拾收拾就两点了,没什么意思。直接上午出门吧,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将开元商场、万达广场和附近的步行街全部逛遍,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你跟芝芝阿姨商量一下想吃什么。”
王馥跟上来,道:“好,那得要去接你阿姨,顺道儿,也不远。”
“你问问她我们明早十点到她家楼下行不行。”
“行我问问。”
王馥做得汤面比外头老字号的都好吃。寇越呼噜呼噜吃了两碗。然后将锅碗丢进洗碗池里,打算洗完澡出来再刷,但洗完澡出来,王馥已经将整个厨房收拾停当了。
寇越回到自己房间刚刚躺平翻了两下手机,王馥就推门进来了——依旧不敲门。王馥给她端了一杯水、半个苹果和一个剥开的橘子,给她调高了空调温度,叮嘱她不要一直盯着手机看、不要侧着身看、不要只开着台灯看,然后跟微丨信那端的段芝芝商量两顿饭分别都吃什么,慢吞吞出去了——也依旧不关门。
寇越下床悄悄锁了门,重新调低空调温度,然后无奈地四肢大开摊在床上。
王馥和寇越母女两个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虽然也相亲相爱,但战火不断。王馥心气儿高,看不上寇越的得过且过不求上进,寇越动辄得咎,嘴上、心里和行动上都不服,明目张胆地跟她对着干。
去知丨乎、豆丨瓣、微丨博上搜索,王馥这样吹毛求疵的妈妈很多,寇越这样满腹怨气的女儿也不少。大家都有一肚子的委屈和一肚子的“我以后肯定不会像她这样”的决心。
去年年底大姨查出了子丨宫丨癌,她在手术前特别叫了寇越到近前,语重心长地劝解她:
世上没有一套实验室认证的盖了ce,f标的做妈妈的标准。我们在做妈妈之前都以为我们可以做一个跟前人不一样的妈妈。但即便初心再好,也总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我问问你,你那么肯定以后就能做个事事到位的妈妈么?假如扯那个太远,那你又是个事事到位的女儿、学生、职员吗?越越,你妈妈也快要退休了,到时就搬到一起住吧,你自己主动点,哄着点儿她,在你结婚前你们其实也住不了几年。
寇越当时只顾牵挂着大姨的手术能不能成功,只敷衍地应了几句,就跟着表哥去研究拉拉杂杂的手术同意书和风险告知书了,并未深想这一番话。
曲淑媛发完声明没两天就开始休产假了。再两天,沈籍臊眉耷眼儿地来家里了——大约知道曲霜的坏脾气,特地挑了曲霜不在的一天来的。
曲淑媛一改恋爱这一年多里的种种迁就,两手捧着肚子,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跟沈籍说清楚了要分手,也说清楚了不需要他负责。
沈籍闻言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愣在曲淑媛面前,不进也不退。
余闲慢吞吞饮茶,展现了一个一家之长最极致的佛系,虽然自己家姑娘眼看就要生了,仍旧不疾不徐地“规劝”沈籍:回吧,小伙子,媛媛既然说了孩子不是你的,你就不要硬往上凑,非得当这个便宜爸爸了。啊,想开点儿,回去好好工作吧。
但是沈籍怎么可能想得开?他在开车载着茅丨台和古董包包来的路上,还以为自己只要说两句软话就能揭过这一页的。他始终没觉得这有多大的事儿:他正值上升期没有承认恋情不是大事儿,他“轻轻”推了曲淑媛一把也不是大事儿。他委屈的无以复加。他是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姐姐的。
“咔嚓”、“咔嚓”连续响起的拍照声惊醒了沈籍。沈籍惊愕地望着曲殊同,后者正低头快速编辑着信息,只给他留了个黑漆漆的发顶。他下意识地想去看看曲淑媛这个只跟他说过三句话的弟弟是不是正在把刚刚拍摄的照片发给谁,但当着旁边笑眯眯的余闲和一语不发的曲淑媛却一步都没法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