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是es-335真是太好了,我心想。没有接音箱,在脚下开过的汽车嘶吼中几乎完全消失的、电吉他那孱弱沙哑的声音,总觉得很适合这个屋顶。在这个舞台,可能这会成为小峰由羽最后的演出也说不定。
屏住呼吸,闭上眼,在风中摸索第一个和弦。把散乱的歌重新编排,勉强地维持,然后拉到身边。
声音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在指尖喷发而出。指甲拨弦的疼痛变成了炽热的火星在风中飞散,连情绪也高涨起来。合着我的歌声,我感觉到iu的嘴唇描摹着词句。因为是她的曲子。是十四岁的她敲开音乐界的大门,卷起狂热的第一首单曲。
弹过了一轮和弦。我喘了口气,右手的指甲用力划过琴弦,开始了更强烈的扫弦。iu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嘴唇,正无意识地跟着我的歌声。没错。这也是你的曲子。是刷新了这个国家所有记录的你的第二首单曲。它在应有的地方被埋藏至今,现在越发地浓烈炽热地燃烧着。为什么?iu在乐句的间歇时喃喃道。我明白。正因为我也是写歌的人,所以我已经知明白了。相互连结的两首歌高昂起来,硬是将副歌引了出来。这是你的第三首歌。是你竭尽全力地唱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第三首单曲。
不————这是一首歌。没错吧?就算其他人没有发现,我也注意到了。就这样在你的面前唱出来,看到你的嘴唇沿着我的步伐,就可以确信。原本这就是连在一起的歌。你把它拆散,分成三份副歌,改变调子,填上a旋律和b旋律,用丰富的编曲装饰起来,变成了三首歌。这是为了销售。如果能卖出三倍,大家就会有三倍的喜悦。母亲也好,公司也好,员工们也好,粉丝们也好,大家都获得了三倍的幸福,在几百万人笑脸的阴影里你沉默地枯萎着。这并不是谁的错,谁也没有办法。让你支离破碎的就是你自己。把想出来的动听旋律分给几首曲子来用,这种事谁都在做。但是你无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事。无法原谅用汽水一样口感清淡的主歌将烧焦般浓稠的最棒的一曲割散。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掺了水分,这更加深了你的绝望。说到底,这只是任性的、不是创造音乐的人就无法理解、没有任何必要的、琐碎又没有价值、却又不想逃避的罪恶感。也无法赎罪。因为说到底这连罪都算不上。连一滴血液没有流。
但是————
如果对你来说那是伤口的话,那么我就这样将它缝合。因为我已经明白了那份痛苦。
注意到的时候,iu背对着我,紧紧地抓住铁丝网,把额头压在上面。她的肩膀颤抖着。歌声在我指间擦过,被栏杆对面的夜风卷走消失了。
“……iu?”
我一出声,她露出来的肩膀变得抽搐。怎么了呢。
“iu?呃————”
“别看我。”
“咦?”
“转过去呀!”
大喊的iu隔着肩膀勉强转过来的脸上,眼泪流得一塌糊涂。我慌忙把吉他抱在肚子上背对iu转过身去。总算意识到她是不想让我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春,你真的是、”
iu带着哭腔说道:
“为什么那种事都没注意到,就只对音乐的事嗅觉像狗一样!笨蛋!”
接下来就只有吸鼻子的声音,还有蹲坐在水泥地上时衣服摩擦的声音。
“抱歉……”
“说到底,和弦走向完全不对!开头是f小调,然后b旋律的根音一直是e!我、我的、”
iu的声音混着呜咽,恢复了温度。
“我写出来的曲子,又不是春你这样的家伙立刻就能演的简单曲子!”
我缩了缩脖子。那个,因为基本上是我靠想象复原的,所以和iu所想的曲子差了很多吧。
“抱歉了。我会继续精进……”
我正要把吉他放回琴盒,iu不高兴的声音再次飞了过来。
“怎么收起来了?不是要精进的吗。好好像你说的重新弹啊!”
我叹了口气,再一次用左手确认琴弦的触感。
“我知道了。是这样的感觉?”
坐在被的汗水弄湿的水泥地上,我再次向es-335单薄空洞的身体中灌入歌曲。比刚才更小心地深入,一针一针,一句一句,将歌曲零散的碎片拼了起来。简直就是压迫着身体一样的歌,我目眩得几乎失去意识。
不久,背后有重量靠了上来。体温,模糊的心跳,甚至iu配合我哼唱的歌声都透过身体传了过来。
我们背靠着背,坐在破旧的大楼屋顶向略微浑浊的夜空不停歌唱着。不想让这里变成她最后的舞台,我心想。iu,你接下来也会将自己切割贩售。因为你在原因不明的罪恶感中迷失,到最后还是没有放弃音乐。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逃离歌手的身份。而且,在你耀眼的才能周围,纠缠着几万人份的、得失与生活,无论多少次都会狠狠拉住你,让你变得支离破碎吧。
不过,到那时候,你以一只流浪猫的身份到池袋来就好了。我就在这里。无论何时都会将你重新拼好。
尽管歌唱完了,我们一时间仍在陶醉之中。渗出的汗水和干掉的眼泪不断反应生热,紧紧地包住了我和iu。我感觉到iu把头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心跳的鼓动始终无法平息,到处不停地不停地追赶歌声的余韵铭刻着节拍。直到iphone收到什么人担心地打来的电话响起为止,我们两个人一直处在那样的热度中。
§
不用说,因为iu的病才刚好,所以就那么因为贫血和脱水症状倒下,被救护车送回了医院。我也坐上车照顾她到医院。理所当然地,三桥先生在医院里等着,老练地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大发雷霆,作为应该被责备的当事人,我却像是在看别人的事一样,想着,大人真是不得了啊。
“果然我要对由羽说,以后禁止随便去池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