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进到井筒屋工作,这才有机会看清楚逼死阿妈的放高利贷生意的真面目。井筒屋是不拿抵押品的纯粹借钱的铺子,利息当然很高——利息一成。虽然也有为了玩乐,今天借明天还的那种人,也有为了挑担叫卖,早上借了本钱傍晚来清偿的,但井筒屋压榨的对象,大抵不是生意资金周转不灵偷偷来借钱的小商人,而是像阿银的母亲那种穷人。一旦上了井筒屋这条船,便是死路一条,显而易见地,将被载往深渊溺死。
阿银几次认真地想,为什么世上会有放高利贷这种生意?为什么神会允许它的存在?
难道是力有未逮?她心想。因此才安排像我这样的幸存者,要我想办法解决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阿银在井筒屋当下女,一边在过着奢侈生活、不把人当人看的老板夫妻底下做事,一边想,或许连这种人也有优点。她心想,要是发现这两个人做了什么善事,也许会改变自己的计划。这也是她的祈望。
所以三年——是的,她决定等三年。阿妈也是在阿爸过世后,背着借款,撑了三年。所以,也给井简屋夫妇三年的时间,这期间要是发现了他们的优点,那就放弃降雪花的计划。
然而,遗憾的是,在今年的岁末期限到了,而且阿银得知了一件事。那是前天的事。有个年龄与阿妈过世时差不多的女人,出了井筒屋边哭边走。那垂头丧气的背影,阿银看得十分清楚。
为了借款抵押,那人也许不得不卖身,就像阿银的母亲那佯,而且也跟阿银的母亲一佯,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死比较好。
阿银想,神啊!佛啊!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到有家人的那个世界快乐地过日子。
因此,今天,老板夫妻俩吃完午饭去午睡时,她进入他们的房间。
她手上握着刚来做事时自己带来的那把母亲遗留下来的裁缝剪刀……
今川桥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撒碎纸花的阿银。最初,他们不知道阿银到底在撒什么,捡拾翻飞落下的白色纸片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察觉了,总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喂,这个,是借据!她在撒剪碎的借据。”
阿银在青空下,撒下剪碎的借据,对寒风的冰冷她已无所觉。
她眼底深处,鲜明地浮现了阿妈和哥哥过世时的那场雪,那场皑皑大雪。而且,为了更像那场大雪,她更加使劲地挥舞着手,不断撒下借据的碎片。井筒屋夫妇几乎没有抵抗。他们大概做梦出没想到,那个温顺的下女,竟然在这三年里,边想着总有一天要杀死他们边做事吧。再说,没想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先刺杀老板——朝着喉咙。他是个习惯用白眼看人、驼背的粗俗老人,但是身体意外地硬朗,一刀刺进并没有让他马上断气,反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想爬起来,阿银赶忙再朝他的胸口刺了一刀。本以为这样总算安静了,谁知吵醒了老板娘,差点让她大喊出来。老板娘想逃走时,阿银朝她背部刺去。她断气之前,不断以啜泣的声音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阿银没有回答。她在心里反问,那为什么你们要放高利贷?
她知道藏放借据的地方,也知道如何打开藏放借据的文卷匣。住宿下女对老板家的事一般都很清楚。接下来就只要拿出那些借据,让借据变成雪花而已。
阿银不后悔。她认为自己是为了做这件事而生的,她也觉得总算可以到阿妈他们的身边了。
对面的瓷器铺老板这样说道:“那姑娘,当时在笑……”
雪自阿银手中飘下。她手中还有很多纸片。看热闹的人,你们尽管喧闹,但是别过来,让我把这些雪花下完。
不过,就算过来了,要进入井筒屋大概也会很花工夫。因为老板夫妻俩吃过午饭准备午睡时,总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何况今连厨房后门也闩上了,更是进不来。
这佯就行了。我只需要眼前的一点时间。把雪花下完就满足了,到时候任你们在什么时候进来,发现老板夫妻俩亲热地躺在血泊中,也都无所谓了。可是现在还不行。
阿银仍记得以前与阿姨的对话。那是因为想念母亲想得哭了时,阿姨安慰她的话。
“你阿妈在一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西方净土在哪?”
“晚霞不是很红吗?就在那里,在晚霞里。”阿姨这么告诉阿银。
所以,下完大雪,她打算等晚霞出来。在这屋顶上等待晚霞染红整个天空,到时候她绝对可以去到阿妈他们所在的地方。
到那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喂——上面那个姑娘。”
眼前路上,有个看似町干部的人在喊她。
“你在那里做什么?井筒屋老板夫妻在哪里?”
阿银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手里依然撒下纸片。好不容易太阳才西斜,微微染红了阿银的眉眼和消瘦的双颊。
染红了那张泛着幸福笑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