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间足以改变许多。比如当年乖巧软糯的公主殿下,如今变得清冷孤傲。再比如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如今却成了一副苍白病弱的模样。
皇帝在十年前的那场宫变里受了伤,虽然比宋庭幸运些保住了小命,可也伤了根本有碍寿数。从那时起,英姿勃发的天子便成了药罐子,朝中又失了宋庭这般自幼培养的亲信,一来二去最值得信赖的,竟只剩下了堪堪及笄的胞妹明达。
没办法,刚失了心爱之人的明达,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而这一上就是十年,明达也从一开始谁都能糊弄的小公主,长成了如今举足轻重的长公主。
皇帝宣召明达觐见,鲜少为了私事,因为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让两人时常见面。
“皇妹,朕听说你又寻了个长史?”皇帝难得多问了一句,却也不算私事,因为公主府收拢的人才最后大半都入了朝堂。便如公主府之前的几个长史,如今都已经入朝为官了,所以皇帝问这一句,大抵也是在提前过问将来的朝臣。
明达这次却没如往常一般爽快的回应,与自家皇兄举荐自己新发现的人才。她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才敷衍道:“还未定下,且要等些日子再看。”
这话太敷衍,皇帝知道的可不是这样——公主府的属官虽然是由明达自行做主,可到底也是朝廷的正经官职,别的王侯公主麾下属官更是要由朝廷指派。是以公主府要添一个长史,自然也是要去吏部报备的,否则明达写的征辟文书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公主府的事,皇帝轻易不会插手,可这都已经报备过的长史要跑了,他自然也不能无视。于是难得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回事,还有人敢拒绝你不曾?”
明达想了想,也懒得瞒着,便道:“我已将征辟文书予她了,但她今次秋闱却又中了举。”
皇帝没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在他看来公主府的捷径显然要比科考更容易出头,这些年考中进士的也有不少想入公主府镀金,就更别提一个小小举人了。不过明达既然这么说了,与他而言也有方便,当下便说道:“那人是谁,朕命人将
她考卷取来看看。”
明达也想看看唐昭究竟写了怎样文章,为何这般还能中举?当下也不隐瞒,将唐昭的信息与一旁的内侍说了,后者听完立刻退出宫殿吩咐去了。
兄妹俩不会将时间都放在这上面,商量着又处理起了正事。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派去贡院取试卷的人才终于回来,也带回了唐昭三场考试的试卷——不是贴在贡院外的誊抄版,而是被贡院封存的原版,连带着草稿都有。
皇帝放下政务来了兴趣,结果试卷后随手一番,正好便翻到了最后几页。他看到试卷上略显凌乱的字迹一怔:“这……”
明达也看到了,便在一旁解释道:“第三场考前臣妹遇刺,是她救了我,也因此伤了手。”
皇帝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朕不是说这个。”
明达疑惑,又看了眼试卷:皇兄总不能一眼便将这张答卷都看完了吧?
皇帝对上妹妹疑惑的目光,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能说一见这潦草字迹就熟悉,然后一下子想到了宋庭身上吗?不提宋庭死去多年,他可是知道自家皇妹至今都没将人放下,再提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大抵也是存着掩饰的心思,皇帝赶忙往前翻了几页,便见前面的字迹果然是不同的——科举考试没有规定字体答卷,可为了卷面好看,大多数人还是自觉的选择了馆阁体。第三场许是受伤势影响,只能勉强作答,可前两场的时候唐昭也是正经用馆阁体写的,看上去毫无特点。
皇帝放下心来,便不再注意字迹,从头翻看起答卷。
作诗和经义他都只是随意看看,看完之后不自觉点点头,尤其是经义在他看来颇为认同。然后看着看着还是翻到了第三场,看起了他最看重的策论,这回却是越看眼睛越亮,末了忍不住抬头对明达道:“皇妹果真慧眼,又与朕寻见一贤才。”
明达闻言笑笑,目光落在了那摞答卷上——事实上她至今也还未看过唐昭的文章到底如何,只偶尔从宋臻口中听见只言片语,知道她极优秀罢了。
皇帝见她如此,一时忘了之前的担忧,主动将答卷递给了明达,又问:“这人秋闱名次几何?”
明达刚接过答卷的手顿了顿,难得有些尴尬道:“一百名,孙山。”
皇帝听了很是诧异,在他看来这答卷的水平放在春闱上都不算差了,结果秋闱才考了个孙山。那么今次秋闱的孙山都这般厉害,解元又该写出怎样的惊世文章?!
扭过头,皇帝便吩咐道:“再让人去贡院,将秋闱前三的试卷都取来。”
内侍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却又被明达叫住了。她指着刚翻开的试卷,无奈看向自家皇兄:“皇兄不必让人去取前三答卷了,我知她为何只是孙山。你看这字,第三场越写越乱,最后几乎只能勉强辨认,你我看着倒好,科举时哪能入考官之眼?”
>>
正常来说,唐昭受伤势所累,都将试卷写成这样了,礼部的官员恐怕连誊抄都懒得抄,直接就能以字迹不清黜落了。她最后却还能中举,哪怕是孙山也是个奇迹。
皇帝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可又好奇这卷子怎么没被黜落了——这也是公主殿下最好奇的,否则唐昭都没答应做她的长史,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说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