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消了毒才进来,走到病床边,好让裴纪也看清自己:“认得我吗?我是裴深,小时候还抱过你。”
“深哥。”裴纪也缓慢地闭了下眼,声音极小,断断续续,“你说……妈……疯子……”
裴深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裴深和裴泽差不多大,曾是玩伴。
后来裴泽去世,他照旧定期去裴泽家拜访,本意只是亲戚走动,顺便看望下裴泽当初心心念念的弟弟,随后就见证了裴母发疯的全过程。
家里的长辈说那是病,只要治好就不会犯了,可后来裴深时隔许久再去拜访,发现那个女人病得更重了。
而裴纪也,成为了一个新的“裴泽”。
裴深曾在离开前偷偷和裴纪也说过“你妈是个疯子,你千万别受她影响”这种话,想不到这小豆丁记了这么年,提起来叫人忍俊不禁。
裴纪也亦露出了一丝丝笑意,但他伤重,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做来也十分艰难,很快又颓丧下去。
裴深看了他一会儿,说:“医生说你不太好。其实我从国外带了别的医生回来,但他的航班延误了,要晚三小时才能到达,你还能撑吗?”
“深哥……”裴纪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活下来……也是……被他关着……我……不想……”
裴深挑眉。
“这间……医院……有……霍……投资……我不想……待在……”裴纪也喘了口气,“想……死在……没有他的……地方……”
“可我不希望你死,纪也。”裴深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条路可走,或许你以为的走投无路,只是你没有看见新的路。我要是能带你离开霍骁身边,你愿意试着活一活吗?”
裴纪也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神晃动,那里面有震惊,有惊喜,有欲落的泪。裴深一看就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活就努力试试。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去给你办转院,但是需要一点时间。这些都交给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深哥……为什么……对我……”
“就冲你喊我一声哥。”裴深敲了敲他,“好好养伤。”
探望时间结束,裴深先行离开了。
有时候不得不说,“求生意志”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当裴纪也想要活下去的时候,他确实熬过了第一个晚上。
有第一晚,就有第二晚,随后是三、四。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偏多,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突然某一日再睁开眼,他就发现自己有力气多了,能勉强有精神环视四周。
他这才发现,这不是他先前所在的病房。
裴深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你醒了?醒了就好,我们来做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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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也呢?你把纪也弄到哪里去了?”霍骁疯了一样地攥住裴深衣领,低哑的嘶吼仿佛困兽。
“他不想待在和你有关的医院里,所以我给他办了转院,这是纪也的遗愿。”裴深扯回自己的衣服整了整,“霍先生,容我提醒你,这里是公共场合,请不要动手动脚。”
“什么遗愿!”霍骁暴怒,“纪也不会死,他不可能会死!!你把他交出来,我找人来救他。他不会死!!!”
“他自己没有求生遗愿,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裴深看着他,表情严肃而认真,“你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活了?”
是因为他。
霍骁红着眼,心脏像被凌迟着,他双手颤抖,说不出半个字。
“……但我,”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成调,“我不信他死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让我看到遗体。”
裴深死死地盯着他看,好半天,才终于冷笑一声。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把纪也害成这样,连他死了也不知悔改。”裴深的话音里满是厌恶,“我可以让你见他,但他死前说过,他不想再见你,不希望是你送他最后一程,你看一眼就得走。”
“如果他真死了,”霍骁深吸口气,“我要给他办葬礼——我不会走的。”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裴深说,“那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见他的。葬礼怎么办,纪也有自己的要求,我和你不一样,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霍骁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眼神下意识地追逐过来:“他有要求?他说过什么?”
裴深颇不耐烦:“他说让我把他火化之后抛洒于海中,来生希望自己能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霍总,纪也这一生受困于他那个早死的哥哥和疯子一样的母亲,好不容易长大,您作为他最——咳,曾经最爱的人,竟然也试图把他关起来。他说你一点不爱他,我想也是,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自由对他有多重要呢?”